乞丐的嫉妒
沈清秋很少直接躺于榻上入眠,单纯的睡觉太奢侈、太浪费时间了。除非遭遇那单靠清心咒都无法化解之事,待处理完杂务后,他才会下山去寻美女姐姐,以得片刻温存。
平日里,他均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循环运转的灵力,不但能让他的身躯与精神得以充分休憩,还可借此修炼之机,提升自身实力。上天从不辜负努力之人,他坚信,自己每增添一分修炼之时,皆会化作更为强大的实力。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沈清秋经历了一整天的奔波劳累,身心疲惫不堪。同时,某种无法抑制的烦躁从心底深处如同疯狂生长的野草般蔓延而出,令他整个人暴躁难安。
他尝试着用沐浴熏香、念诵清心咒来平静内心,但这些方法都无法让他感觉放松,整个人依旧心烦意乱,精神不振。
无奈,沈清秋只好躺在床上,平心静气,希望通过睡眠来恢复已经消耗殆尽的精力——不是他不想下山,实在是山上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万一他前脚刚走,山上就乱了起来,被人偷了家,还有什么可玩的?
他阖上双眸,努力放松身躯与思绪,试图将一切杂念抛诸脑后。渐渐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思绪也缓缓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清秋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没有凡尘的嘈杂,没有俗世的叨扰,没有人来人往的交接,没有……生物的生活痕迹。
——
沈清秋猛然间睁眼,却发觉自己深陷迷雾之中,如墨水般黏稠厚重的的雾气里,是看不清的人影幢幢。与他方才所见、杳无人烟的孤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打死他!上啊!”“打头!打傻了就不会抢东西了!”
尖锐地呼喊声在空气中回荡,随着黑雾的一点点散开,沈清秋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如叠罗汉般趴在地上,手上动作不停、疯狂争抢着什么。
孩童的打架手法很单一,就是简单的握起拳头向下砸去。没有任何技巧、全凭本能进行的动作,却由于人数众多,对最下方及周围之人,造成极为庞大的杀伤力。
众人混战之际,就算是打到了自己人,也无人能抽出空闲来看是谁打的自己。况且,都打群架了,谁又会在乎自己被打了多少下呢?只要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个,那这个群架打的就有意义,他就是胜利者。
打群架便是如此。人数占优,所以不需要任何技巧便能碾压对方。体质占优,所以挥拳比别人快,力气也比别人大,能够以最短的时间制服对方。
至于体力与重量——一群乞儿,都是吃不饱饭的存在,怎么会养出胖子呢?往往那种真正的胖子,反而挨打最多。毕竟,谁让你一看就很抗揍呢。
正常来说,人数占优的那一方一定会将人数较少的那方打的屁滚尿流。
但可惜的是,这群家伙,最后竟被人逆风翻盘。而他们围殴的,也只有一人。
当真是一人战群雄。打赢了。
可惜,胜出者并无奖励,也无荣誉。
而他今天好不容易的来的拨浪鼓,在众人的争抢中,被踩成了看不出模样的碎屑。至于本身的木头支架,则被扔到火堆里,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火光。
身为乞丐,莫说有自己的屋子,有时连自己的安睡之地都没有。乞讨得来的吃食一定要赶紧吃完,乞讨得来的银票一定要全额上交,就连难得一次获赠的玩具,都会被众人争抢,然后被毁掉。
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又哪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清秋冷眼看着少年沈九被打,冷眼看着他反杀众人,冷眼看着他捏着手里的破鼓皮,郑重清洗干净叠好、放到心口去暖干。
却在第二天早上发现被偷。
沈清秋的眼里没有动容、没有怜悯,更没有同情。唯有凝结成冰的冷漠与平淡,像是台下的看官,看着台上戏子所演绎的悲欢离合,连评价都不曾给予。
(正如渣作者的小说,诸位看官们连个评价都不愿意给,实在令人伤心)
一张破鼓皮,谁会需要呢?
偷一张破鼓皮,有什么意义呢?
没人需要,没有意义。
但他就是被偷了。
不能填饱肚子,不能增添温度,亦没办法卖掉当钱。
如此无用之物,依旧,不能让人“独有”。
哪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人出生就是恶的,天生就知道要向母体夺取养分、以养大自身;天然就懂得要排挤自己的兄弟、保有更多的资源。
沈九一开始并不是无父无母。
只是他太弱小了。
家里又太穷了。
天灾年间,他大哥尚可以摇摇晃晃的去伺候田地,努力做饭。而年幼的他不能。甚至说,他还因虚弱的身体、脆弱的肠胃,需要大人专门将粥水熬煮的时间长一些,软烂一些。
若是平日里还好,大伙有闲杂功夫,家里也尚有余粮。
可天有不测风云,天灾之下,大家连柴火都捡不齐,火都生不起来。更有甚者,连米面都需要签字卖(身)与大户人家,才能‘赊’些粮食以求生存。
沈九,因那极为虚弱的身躯和那张堪堪展现风华的脸,被卖给了人贩子。换得一家人,又能坚持一段时间的米粮。
易子而食。人性的脆弱,在天的意志之下,渺小的连蝼蚁都不如。
时代的流转里,哪怕是一粒沙土、一抹尘埃,也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悲痛和苦难。
沈九也曾是被人捧在手心,花心思、下功夫精养的孩子。可惜天灾无情,没能力应对变故的人,自然也无法抵抗风险带来的冲击。
沈九不怨恨他们。他记得‘家人’曾经对自己的温暖,也记得那段几乎要被饿死的时光。被迫卖掉自己的孩子,如何不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可,身为被抛弃的人。
他也没办法让自己原谅,接着在长大之后,按照曾经的记忆,去寻当初的那个家。
他们对他的恩情,在将沈九卖掉,换取能活下去的钱粮时,就已断掉了。沈九何尝不算是用命抵给了他们,换取其他人活下去的机会呢。
更何况,时光荏苒、光阴如梭,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知晓他们当时到底有没有活下来?毕竟。人心的险恶,从来,都是不可直视的深渊。
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拨浪鼓,在乞丐的眼中,也是极为令人嫉妒、必须要毁掉的东西。
就算是东西已被撕毁的不成样子,只要有人‘精细清洗与保存’,这个被保存的东西,就是‘不能存在之物’。
若有人问原因?
这能有什么原因。人有而我没有的嫉妒,你拥有而我没有的厌恶,大家都深陷泥潭你却能爬出的不满,你想丢下我们一个人逃跑的愤恨。
人性之恶,沈九从来不曾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