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从昏迷中醒来,周遭一片漆黑,不知是阴曹还是地府。阿满把眼睛放到最大,依然没有光亮照进来。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潮气,从不远处传来几声虫鸣----原来还活着。
阿满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能支撑她起身,像是身在泥潭,懒得挣扎,任身体陷入污沼。
她记起来了,当时的戏台上满脸油彩的戏子缩在一角双眼放光地反过来看了一场大戏,那个旦角的小生眼中有种说不明的意味,是兴奋,惊诧,还有同情和鄙夷。他鄙夷什么?一个戏子,他有什么好鄙夷的?周遭的姬妾们鄙夷就算了,他与她素不相识,连名儿都叫不上来,他有什么好鄙夷的?!
阿满睁着眼睛,觉得心疼,是真疼,疼得她难以喘气,热泪如泉涌,大约这是从心里淌出来的泪水,格外滚烫,等泪流完了,她的心仿佛也凉了,没有那么灼烧的痛感。
夜风不知从哪里的细缝里窜进来,吹干了阿满脸上的泪痕。
阿满不想去考虑自己身在何处,是何处境,她只想这夜一直这么漆黑,这天一直不亮。
她觉得真累,从心里生出累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灌进来一阵夹着清苦味道的风。
“阿满?”
阿满听她唤第二声时,听出来这是烟微的声音。
“烟微?”她难以置信----这里还是春暄斋?
“你醒了,我去借个火。”烟微又折返出去,没有关门,她再进来时手里端着油灯,看清阿满的情状,默然片刻,坐下身来,柔声劝道:“你别这样想不开。王妃这也是没法子了,你得体谅她。若是王爷遭了罪,不说我们,就连王妃也是逃不开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阿满还是不动,这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有些刺耳。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太激动。”烟微仔细看着阿满的表情,慢慢地说:“方才你睡着的时候,王妃让人来给你瞧病。那个瞧病的大夫说,你的脉是喜脉。”
阿满皱了下眉头。
“你有了身孕了。”烟微小声说道。
阿满反应了一会儿,扭头看她:“你是说……”
烟微点点头,说:“大夫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阿满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自觉地用双手覆上去。
“你想,这是王爷的长子,若是有了这个孩子,府里还有谁敢对你不敬?你得好好的,好好生下他……”
“王爷知道么?”阿满突然问。
烟微愣怔了一下,很快说:“知道知道,王爷特地还让我来伺候你,让大夫抓了药,说要无论如何保住这孩子!真的!”
阿满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抓着烟微的手借力坐起,她问:“王爷是怎么说的?”
“啊,就是,就是这样说的。得知了这个消息,王爷非常高兴,真的非常高兴,可又没法子,只好让我来好好伺候你。你得好好的,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小命也难保,为了你,你的孩子,哦你和王爷的孩子,还有我的小命,你得好好的,千万好好的。”烟微越说越靠近阿满,几乎要凑到她脸上。
阿满垂首想了想,顿时有了力气,自言自语说:“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我没死,这是在保护我,让我生下孩子吗?”她希冀地抬头望向烟微。
烟微急忙答道:“对,这是王爷和王妃在保护你,让你生下孩子。你以后出去,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等王爷登基做了皇帝,这孩子就是太子,你就是太子的娘呀!”
“这是哪里?”阿满起身,用脚摸索着鞋子。烟微眼尖手快,替她把鞋子套上,边说:“这里是鹤园。”
阿满起身走到门边,没有月亮,但院中亮着两处灯光,能看清这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鹤园。
“那要是孩子没生下来呢?”阿满突然想到。
“这……”烟微语塞。
“不会的!我一定能生下这个孩子,算命的说了,我是做太后的命。他说的对,这是命,这是命!”
阿满的神情把烟微吓得往后一缩,尤其是那双刺亮的眼睛。从阿满到春晖斋,烟微见她第一面起就没有怕过她,可此刻烟微却害怕了,她退了两步,被门槛绊倒在地,仰面望着自言自语的阿满,这仿佛是个她从没见过的人。
是的,从前阿满也想景王,但是一直都憋着,那神情很是让人轻视。而此时的阿满非常执着地经常问:“王爷什么时候来看我?”
烟微十分为难,阿满又不是个傻子,她如何敷衍过去。怀胎十月还有七八个月,这日子实在难过。
好在阿满自己也意识到,便不问了,每日早睡晚起,吃饱喝好,还按时出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