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你在这里呆了多久?”阿满问。
天禄想了很久,说:“我从十六岁进宫,就一直在这儿。”
阿满没敢问他多大年纪,如果算六十,那就呆了四十四年。
“那从前也是您一个人么?”
“不是,从前还有个女官,后来死了,就剩我了,然后现在你又来了。”
“女官不是要出宫么?”
天禄看看她,知道她在套话了,于是很明白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宫。得看命。”
最后三个字天禄咬的很重。
阿满忍不住一个寒颤从尾巴骨窜上来。她说:“我,我进宫的时候,他们都说二十五岁放出宫。我都打算好了,回去好好过日子。”
天禄的沉默让阿满心往下一沉。
在貌似恬静的生活中,某日阿满梦中惊醒,那是一个沉闷又凄冷的梦,偏偏梦里阳光灿烂,一个女人银发如霜,独坐在树下看着娇艳的海棠,越发显得她苍老和寡欢。这是谁?是她吗?恐怕在内心深处也明白,在度过繁花似锦的年华后,漫长的岁月便是这样茕茕孑立。阿满心中害怕,不敢再说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这种话,她知道,这只是无可奈何的谎话,骗自己,尚能保存一点尊严。体面的活下去,为什么会没有希望呢?她到底做了什么,上天连这点希望都不给她。
阿满久久地坐在床头发呆,疯狂地想家。
阿满想起从前在家乡时的习惯,找了一块红帕子系在大槐树的枝叶上。这其实是求姻缘时许愿才做的。
天禄看了看,半天没出声,忽然说:“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
阿满听这话,看了天禄一会儿,虽然已经是鸡皮鹤发,但是仍能看出他挺直的鼻骨,眼睛被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了一半,还是能想象当年也是个挺大的眼睛。而且如今老态尽显,依然口不歪背不驼,也是有过年轻的时候吧。她很想问问,开玩笑的问他当年的情情爱爱,忍住了还是没开口。恍然冒出个疑问:“到底什么是情?”
她不禁又想起了景王李慈煊。
阿满突然开口说:“我在书上看到一个故事,说一个平民姑娘机缘巧合遇到了贵公子,这男人将她带回家中,那姑娘非常开心,可是贵公子并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喜欢她,他的家中还有更美貌的妻妾,姑娘被冷落,下场挺惨的。”阿满解嘲的笑了,说:“这故事不好。一点儿都不吸引人。”
天禄说:“这故事倒还像个故事。”
阿满侧目。
“他真。凭什么那些有身家有才有貌的男人们会看上一个平民姑娘?有沉鱼落雁之貌么?也说了还有更美貌的妻妾。有过人的智慧?连男人的心都没抓住,也就不聪明。还是单纯?纯洁?善良?这种狗屁用都没有的东西,随随便便只要不动脑子就能达到的,也好意思叫优点?这些啊,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前提得是块好料。”天禄说:“这个梦可以有,但是不要当真,不然梦醒了下场就是挺惨的,但也怨不了谁。你自找的么!”
阿满语塞,呆望着天禄,她身上也竟然毫无闪光之处,难道是这样的原因让自己湮没在众人之中,孤寂在这枯塔之下么?是因为这样才连到手边的机会都抓不住么?阿满不禁仔细把往事翻检一遍,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每一次成长都是被动的,在现实中血淋淋挣脱才换来一次重生;没有主动地去看去想,她一直都是闭着眼睛在摸索,都没有睁开眼。
阿满不禁为白白流逝的韶光可惜懊悔。
那她所追求的终究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