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最后又说了一句:“你想好了?”
顺来说:“嗯,想好了。”
常遇默然不语,听见里面有了动静,折身又进去了。
顺来知道,师父明白了也答应了。
他今日挑在这个点儿来就是来看看人的,来看看能让皇帝破例的女人到底什么样,跟珍贵妃哪里相像,来看看能搅动宫廷的女人到底特别在哪里。
可惜他失望了,这个女人不美也不怎么像谢玉山,只是些微相似,而且神情气质相差很远,但不让人讨厌,尤其不让皇帝讨厌。
风把树叶上的残雨摇下,有一滴落在顺来的手背上。
顺来抬起手,掏出帕子,将那滴雨珠擦去。看见自己的手,就看住了----这双手骨肉匀称,可惜年幼时做过太多粗重的活儿,粗大的骨节破坏了美感,翻过来,从背面看,更加明显。他想起母亲给他剪指甲的情景,母亲说:“我们家震儿这双手倒是好看,是拿笔定乾坤的手。”他自然知道这是贫苦人自己安慰自己的话,年幼的他却被这其中的期望点燃,他一直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议事的大臣陆续退出,顺来垂首肃立在一边。
等皇帝召唤,顺来整理妥当进门去。
常遇见皇帝已经有了疲态,靠在椅背上喝茶,知道这是要放下公事谈谈私事了,便按照惯例带着宫内闲杂人等都退出门去。
师徒二人一进一出,在门帘子处走了个擦身。
顺来见皇帝茶杯空了,上前倒了一杯,垂眼扫见展开的折子上圈红的匈奴二字,知道边境不宁,皇帝正心烦。
他笑着低声道:“恭喜皇上。”
李慈煊一听,反应了一下,探身问:“你说什么?”
“我说恭喜皇上。小殿下有消息了。”他低头等了会儿没听见皇帝的声音,抬头一看,皇帝又靠回去了,垂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只有他的消息吗?”李慈煊问。
“只有小殿下的。”顺来说:“不过……”
“不过什么?”
顺来从贴身的暗袋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皇帝。
李慈煊站起身接过,拉了几次才拉开锦囊的缩口,里面是块白娟,上面透出墨迹,展开来却是字是倒的,但李慈煊却没有转过来。
这锦囊是顺来套的,他自然知道上面是写的“不恨”二字,那是珍贵妃的遗物,也是珍贵妃留给皇上的唯一的东西----也不是唯一,还有他们的儿子李和崇。
顺来把头埋得很深,收敛了气息默默候着。
顺来耳力好,能听见滴漏轻轻的响动,也听见皇帝的呼吸渐渐混乱。门外有脚步声近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说:“陛下”。
皇帝回过神,对门外大声说:“都退下,谁都不见。你随我来。”
顺来遵旨,跟着皇帝上了紫金阁。这里是养心殿最高处,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殿的情形,旁边一棵大银杏树,枝叶繁茂,挡住了他二人的身影,但能看到下面的人。飞檐上的铁马被风吹得轻轻摆动,却没有响。
皇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问:“孩子在哪里?”
顺来上前奏道:“在湖广荆州。”
“怎么会在南边?不是往北走的吗?”
顺来便把所查得的种种与其中经过一一向皇帝细禀。
等顺来说完,李慈煊又将几处关节细细问了。末了,主仆二人皆是默然,才惊觉日已西斜。李慈煊望着残阳一点一点落下,阳光的暖意也随着晚霞而去,风渐凉。他感觉自己心中的那一簇火好像也渐渐熄灭了,成为白娟上的碳字。
李慈煊又细细看着这两个字,天已经灰蒙蒙了,暮色渐浓,强烈对比的黑白两色也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李慈煊生出一种无力感,就像在这将临的暮色下,再亮的眸子都将只见黑夜;就像滚滚江河中泥沙俱下,大势已去。
是否真到了放下的时候,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李慈煊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顺来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