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路明非的交集不深,印象只停留在他是个爱说白烂话的学弟。有一次他们在狮心会的图书馆里狭路相逢,对方举着印有拉丁文封皮的古代书籍《翠玉录》问他:师兄啊,为什么American都喜欢把写着名字的借书卡当书签用?
他摇了摇头,一样不理解美国人的奇怪癖好。
同年他加入了执行部,随着任务专员满世界挥刀斩恶徒。他在纽约布鲁克林医院假扮孕妇,砍死剖婴案的凶手;在瑞典斯德哥摩尔市掰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用绳索将其吊死在市政厅前……生活过得平淡如水,某一天他被人冠上了“杀胚”的凶名。
2010年一个稀疏平常的下午,美国芝加哥前往卡塞尔学院的列车旁,他和路明非遵循学校的指示迎接新生。候车厅里悬挂的“TRY A WEEK WITHOUT RAILWAY!!!”巨幅白布在他头顶晃了一下向下坠落,就像一朵轻巧的云。
“小心!”他冲上去接住了那个坠落的身影。
手中的重量轻巧的让人一愣,一个脑袋从白布里探了出来,左顾右盼。那一瞬间他沉默了,他轻轻把她放在地上,自己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对女性的尊重,也是一种对美丽的敬畏,而女孩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他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束手束脚的自己。
“师兄诶!”她蹦起来抱住他,“我是新生,夏弥。”
……师兄?
他叫不出自己的名字了,也听不懂别人叫他名字时的音节了。
不过他不在乎了。
……
2018年的7月15夜,日本本州岛东京北部的仙台下起了雨。细雨绵绵。
俄罗斯世界杯决赛,法国对克罗地亚,街上空荡荡的,红绿灯孤单地来回变化。整座城市的人都聚在不同的电视机前,喝着啤酒,大喊好球臭球。
他平躺在黑暗里,双手交叠在胸口,盯着屋顶的白炽吊灯。隔壁传来陌生人的尖叫,大概是进球了。
他们已经干掉一箱啤酒了,再这么喝下去,这组疯狂的怪人就会赤膊跑到楼下的绿化道里,举着啤酒发癫。不过也没什么,随他们闹吧,偶尔发发疯也好。
他躺在床上在背他的日记,他的日记不写在纸上也不写在电子文档里,而是写在大脑里。里面有很多的画面,一帧帧地过。
有的是他骑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喊着“驾驾驾”;有的是那个男人自评人生里最拉风的画面,两腿分立,提着一柄御神或者弑神的刀;还有的是31号楼外水泥砌的阳台,15单元201室的改装配电房,和开往尼伯龙根的北京地铁上那句愤懑孤独,临死前被她冷冰冰说出来的话……
什么是死?
他知道了。
死是终点,是永诀,是不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感觉不到的温度,再也说不出口的“抱歉”。
“你们根本不了解龙类,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这个世界的孩子。”又想起她的话了。
每晚睡前,他都会回想一次,回想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脑科学导论”的□□富山雅史说,人的记忆很靠不住,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沙地上的画,时间流逝,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
富山雅史教授说这其实是人的自我保护功能,试想你能记住过去的每个细节,永志不忘,那么一生里最令你悲伤、疼痛、哀愁的画面就会不断地折磨你,你总也不能从过去的坏状态里走出来。
可他不想忘记,他不想忘记他们,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
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他缓缓阖上眼睛,睡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