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海水漫过地面,漫过了时间与空间,只剩我孑然一身趴在你孤寂梦中的月球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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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大门被叩响,楚子航扎绷带的手微微一顿,庵歌姬皱了皱眉,夏弥放开了手中卷着的马尾辫意兴阑珊。
“有客人来啰。”她漫不经心地说。
紧迫感如厚重的阴云笼罩在房间上方,连喘气都成了一种奢侈。随着加护病房门缝中渗出的刺骨气息,轻微的“咚咚”声戛然而止,整个室内忽的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直视大门口。
烟气在空中盘旋,家入硝子手中夹着还未燃尽的烟草,她“唰啦”一声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白瓷烟灰缸,将烟头摁灭后缓缓地吐完了口中的白雾。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她淡淡地说。
“咔哒”一声,门把手应声扭动,加护病房光亮的门洞口站着一位家入硝子和庵歌姬分外熟悉的人,他缓步走进这个安静的房间内,慢条斯理地抖平了身上袈裟的褶皱,向家入硝子和庵歌姬热情地抬起手晃了晃。
“嗨,硝子,歌姬前辈,好久不见。”
“你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没有变过。”庵歌姬目色冷凝。
家入硝子放下烟灰缸,语气里夹着几分揶揄和嘲讽,“怎么?诅咒师大人有胆子入侵高专,结果却跑到我这个医师这里来晃荡?怎么不去找五条聊聊天?”
对方听了她尖锐的讽刺也不恼,那神态平静得令人错觉,仿佛只要换上一套普通的装束代替这身诡异的袈裟,他便会立即化身为毫无威胁的邻家大哥哥。
“我可暂时没有和他闲聊的打算。”他笑着说,“那个家伙一向很难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家入硝子嘴唇蠕动,沉默的、安静的凝望这张熟悉的脸。
学生时代的遗憾总是会一直留到死的,那两个混蛋给彼此留下了难以填补的空白,也给她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疤。学生时代的遗憾确实会一直留到死的,家入硝子直起腰,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在寒冷的空气中抖动,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其实不瞒你说,很久之前我就想骂他了。”
“嗯?”他眯起眼,不解地看着她。
家入硝子斜睨着眼,目光带着淡淡的戏谑,而她的语调平静如水,像是准备叙述一件回忆里最平凡的往事。
可她忽然怒目圆睁,这种在她脸上少有的表情几乎吓到了离她最近的钉崎野蔷薇。她攥紧的指关节发白,像只母狮子一样咆哮着怒吼,而她的背影却轻得像是一片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玻璃。
“那个家伙!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说要当我的家人!那就给我说到做到啊!”
那些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家入硝子几乎以为她都要忘记了,但再度回想起那些渺茫的记忆,她依旧想要点燃一支烟。
佛教中有个为人熟知的概念,叫做“众生皆苦”。《法华经》说,“三界不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它总结了的八种痛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蕴炽。或许是受日本佛教影响深远的缘故,家入硝子那苦难的童年也和佛曰中的“众生皆苦”没什么分别。
她的人生,在遇到他们之前本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部分。在她小时候,某一天体内突然涌现出一股异于常人的能量波动,此后任何的伤口在她体表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五秒,那股惊人地自愈能力,让她的父母视她做为怪物。
她五岁那年,父亲一声不吭离开了家,她的母亲从那时开始抽烟酗酒,她偶尔会疯癫的将烟头按在她的身上,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女儿不是个异类。
“总会留一个伤口吧?”母亲说。
然而她注定失望。
那些红色的疤痕还是很快的从家入硝子的体表消失,她的胳膊一如既往的苍白纤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家入硝子,脆弱无瑕的玻璃。国中时,她的母亲去世了。如果不是被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窗偶然发现,她想,她大概会一直一个人漠然的活着,直到死去。
高专入学那天,来接她的夜蛾正道看着她少得可怜的行李,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只有这点东西。”家入硝子很平静地说。
她没有说谎。她的人生仅仅开始十五载,很窄,很小,小到只剩下一包烟,和一个火机。
那本《洗罗的使命》让她遇到了自己的两个笨蛋同期,他们一个看上去彬彬有礼,一个傲慢的很彻底。天赋优异,资质异禀,这两位神明的宠儿挥挥手就能在咒术界大放异彩,但碰到一起就仿佛集体降智似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只是想要个安稳的栖身之地,毕竟她也是个笨蛋,至少在这里,大家都和她一样,她不再是个怪物,这就足够了。
那个叫夏油杰的家伙偶尔会和她一起抽烟,他们站在巷子里吞云吐雾,看着他笨拙生涩的动作就能知晓,他几乎没有过抽烟的经历。家入硝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复做着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她懒得深究,毕竟夏油杰做的无法理解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她只是静静地抽自己的烟,烟雾在夜色中散开,她侧头看他模糊的轮廓,他也回看她。无声的默契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夏油杰倚在巷子阴影中的墙角,神情认真得仿佛在宣誓。
他说:“硝子,以后我们来当你的家人。”
她没有立即答话,夏油杰的脸藏在淡淡的白雾里,家入硝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那双眼,明亮得像是夜空里沉默燃烧的星星。
2005年的夏天阑风鸣蝉,芬芳馥郁。那是一段被花香笼罩的岁月,那是家入硝子这一生最恣意的时光。十五岁那年的盛夏,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她短暂地邂逅了一场清浅的梦。
那是一场夹杂着热烈与孤独,真实又虚幻的梦。而梦总是要醒的。
2018年的夏天依旧阑风鸣蝉,花香馥郁,男人熟悉的眉眼在她面前动了动。
“你少抽点烟。”羂索顺应这具身体的本能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这一句关切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深埋于这具身体中的残影,破开了虚伪外壳后释放的一瞬空隙。
家入硝子捋了两把头发,突然笑了起来:“我抽烟或者酗酒又关你什么事,难道你真把自己当成夏油杰了吗?”
羂索也笑了起来:“你发现了?”
“他的尸体就是我处理的,你个白痴。”家入硝子讽刺地盯着他眯起的眉眼,“别用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你让我恶心得想吐。”
“哈哈,”羂索看着她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举起左手晃了晃,显然是不太满意此刻屋内的空气质量,“被你发现也无所谓,杀掉就好了。”
“还有。”他忽然顿了顿,狡黠地朝家入硝子眨眨眼,“其实我不是来看你的哦?我是来给我的实验取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