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衣背面沾粘着棕黄色的干湿狗屎和泥土混合物,李桑宝抽了一叠纸巾去擦。
弄得七七八八了。
她拧开水龙头放出滚滚热水,抹着玫瑰香味的洗手液泡沫将手指来回揉搓。
浴室里没有单独的洗衣器皿,只有洗脸盘。
李桑宝转回卧室,翻找包包,从中寻出一个塑料袋,套在上面。
再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沐浴露小瓶,正掀开瓶塞,搁置在马桶盖子上的手机连震带响。
李桑宝用湿了大半的手指执起,按下接听键。
从此刻起,右边眼皮开始莫名跳动。
听筒里传出曹运不耐烦的声音。
“李桑宝,上次周一月中会的时候,我让你写的分析报告呢?你可要知道如果不是老大给你机会,你现在就走人了。”
撇撇嘴,李桑宝涩着喉咙:“曹队,当时您说第二天就要,我周一晚上加班赶出来就发给您了。”
“哦……”曹队明显心虚,刻意拉高嗓门,“发哪里了,邮箱里我可没收到。”
“聊天记录应该也有。”
“不可能不可能,你说的,我都找了,都没有。你再跟我发一份,行不?”
“曹队,你不会弄丢了吧?手机被偷了还是弄成出厂设置了?”李桑宝狐疑发问,似乎一语中的。
“李桑宝,你再发一次,我也不催你,今天之内给我?”
“那行吧。”
断了通话,李桑宝难抑烦闷。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又是这又是那。她摔坐到床边,翻查手机。
聊天记录已删。
李桑宝呆了呆,再找邮箱。
还是没有。
最后的希望,在云盘了。
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云端也是一无所获。
李桑宝两只手捂脸。静默良久,她终于接受报告丢失的事实。
能怎么办?
写呗,重新写一份,幸好还记得很多。
心里这样想,行动上却是抗拒。
李桑宝拖延着,就是不愿动手。她告诉自己说,先把衣服洗了再开始。
讷讷地动作,等她把衣服拧干准备挂在衣架时,才意外触及口袋里的异物——一枚精致的枫叶形胸针针孔摄像机。
“天呐,又要赔钱。”
眼神失焦,李桑宝耷拉肩膀。
真的太烦了,可是烦有什么用呢。
认清现状,放弃挣扎,李桑宝拿着手机用语音输入法口述报告。若干小时后,报告完成,夜幕降临。
又饿又累,她拿着手机迅速点了个外卖。
简直忙晕了头,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澡。
二十来分钟后,在水蒸气的包围下,李桑宝围裹一身白色浴袍,拉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
这会儿,她的肚子简直饿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估摸外卖就要到了,李桑宝点开手机,上面显示两个未接来电。
找到订单处的聊天窗口,外卖员留言:您好,您联系不上,我把餐品放在了酒店前台,麻烦您去取。
卡其色风衣用衣架挂在玄关的衣柜门框上,拧得不够干,时不时往下滴水。
李桑宝瞄了眼,不顾双脚潮湿塞进小白鞋就往外跑。
她曾有好几次被错拿外卖的悲惨经验,这次可不想重蹈覆辙吃不到晚餐。
而对于晚餐,尹范早已习惯不吃。
因为长年要保持身材,他时不时都会轻断食。
今天晚上,他只打算喝水。
四月的天,夜色来得还算早,窗帘缝隙里的光全然黯淡。
他伸出手指缓缓抬起帘角,天穹上空的弦月,周边镶嵌着一圈昏黄的光晕。
四个小时前,李田说要过来请教演技,天都黑了,他却还没有来。
尹范望着窗外,心静如水,这水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冰川零下三十度已经结成冰的水。
也是类似这样的夜晚,同组的女演员过来请教演技,为此提前打了招呼,还说同时要来好几个人。
他被误导他们要为自己提前庆祝三十岁的生日,就算不情愿也不方便拒绝。
当时,窗帘是拉开的,外面黑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在那个位置站了足足有半分钟,却从未怀疑过窗外的树枝上挂着偷拍的机器。
然后,秦清清一个人来了。
他也警惕也保持距离,然后的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能完全肯定。
隔天,秦清清控诉他猥亵的新闻爆上热搜,他心里竟有种放松之感。可能,这些年,太累了吧。
一阵手机铃响,思绪中断。
“李田,你快到了?”
“哥,下面有个穿着浴袍包着头巾的包租婆,在跟我吵架。”
尹范微扯唇角,“我记得你演过一个毒舌律师,吵架罢了,你把眼下的场景当成为当事人争取利益,你是正义的代表,不要被对方在气势上占上风。”
“哥,我和这个婆娘点的都是同一家的黄焖鸡米饭,时间上也差不多。现在前台只有一份,上面的纸条也不知道被谁撕了。她站在我跟前,非说这唯一的一份是她的。”
“对方穿着浴袍头巾,态度又据理力争。这很有戏剧张力,你先不管饭是谁的,她是个好对手,你顺着她的反应给出你的反应。”
“哥,我找不到我现在的角色,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我有点怕她。我现在是趁着她在跟商家打电话,才躲在一边跟你打的。”电话里头的李田,无奈又急切。
“什么意思?”尹范把手机贴紧耳际,对楼下的场景生起了想象。
“我现在穿的是女装,我不能说话。等我以后跻身一线,这将是我职业生涯上浓墨重彩的污点!我现在绝对不能说话。”
尹范浅笑,下唇干涩,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去扯唇边的死皮。一股血腥味跑进口腔里,染红了门牙的边缘。
他举着手机,带着思索走入浴室。
镜子里,窄小的面庞上,长着一双豆蔻女孩般的含水眼。
曾有名导说这是一双雌雄共体的眼,是理性和感性同存的光体。
头脑里莫名闯进这句文艺性十足但又让人听不懂的评价,尹范轻轻扬嘴,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亲自会会楼下的女人。
“哥,你在听吗?她马上就转过来了,我该怎么办?”
“你等着,我下来。”
“啊……不用不用,哥你还是别下来了,我就是想让你教我怎么演这场戏,在不说话的情况下如何把这个女的对付了。”
尹范挂断电话,往脸上套了个黑色口罩,快步走出房间。
等电梯的空档,他打给附近的小炒店,加钱让老板兼厨师的王师父抓紧时间炒一盘鱼香肉丝的盖浇饭,再派伙计送过来。
电梯门开了,空间里残留着一股怪味。
尹范一向敏感,此刻却闻不出来。
他脑子里尽想象着楼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