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后面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
李桑宝向大爷问好,大爷羞涩似的不敢看她,低头笑笑,转而教两个女生如何坐着比较舒服。
在大爷的一声指挥下,牛车迈住步,咩咩的叫了几声。
才走出几米,李桑宝便明白了不走而要坐车的缘由。
因为前方路面有一大坨一大坨的牛粪,稀稀的,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李桑宝捂着鼻子错愕地看着卢晚吟。
这是卢晚吟第三次来了,她不以为然:“这很正常,总有人会处理的,你放心,这牛粪是施肥的好材料。”
大爷正挨着牛屁股,李桑宝眼神在大爷身上一扫,又转到卢晚吟脸上。
卢晚吟微笑:“我们要去的就是这位大爷家。
到老大爷的家里,曾经被拐卖的妇女就是大爷的妻子——银花婶。
银花婶不到中年就白了头发,大家给她的外号叫银花婶,如今虽已过花甲之年,大家叫习惯了,她听习惯了,就一直这样叫下来。
银花婶头上包着蓝花蓝底白花的头巾,人虽瘦,但脸型好看,下巴尖中带圆,眼睛也亮亮的、圆圆的。
老大爷对银花婶笑笑,再次偷偷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可能是老夫妻俩惯用的亲昵动作,却把李桑宝的视线引到了银花婶的手臂上。
顺着手背往上一瞄,李桑宝心中一热,她看出了隐隐的一条伤疤。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伤疤,是绳子勒的还是刀划的?
没有相关的经验,只觉得心里很震撼且难受。
大爷把三个女人在一张桌子前安顿好,倒好茶叶,泡好茶,拉上两扇木头门,弯腰出门。
李桑宝环顾四周,屋子里跟外面的地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黄软的泥巴地。
而墙上、墙顶和地上也差不多,都是用泥土而非水泥砌起来的。
头顶上台灯也是手作的,一个兰花边的陶瓷碗做的灯罩,里面的灯泡上腻着一层薄油。
卢晚吟向银花婶问好:“银花婶,我不是给你买了个吊着的台灯吗?多漂亮,你也说喜欢,为什么不换上?”
银花婶笑着,两只手放在小肚子附近,一只手盖着另一只手,被盖住的那只手正是李桑宝刚才瞥见有伤疤的那只右手。
她从指缝里盯着那只有伤疤的手看,那伤痕不仅外面有,里面似乎也有。
见李桑宝走神,卢晚吟用胳膊肘顶了顶她。
李桑宝心神回笼,也朝银花婶笑笑说:“那电饭煲也该换了。”
银花婶摇头:“不用换,能用就不要换,这不是钱的问题。”
本是随口一句搭讪的话,说完了,李桑宝却也没有后面的话续上。
卢晚吟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交到李桑宝手上,两人开始对老人进行访谈。
银花婶曾经上到过高中,那个时候在村里的学识算不错了。
她曾经还当过语文课代表,表达能力、写作文的能力多次得到过老师的表扬。
谈起这些童年往事,银花婶笑得很开心。
李桑宝听着,认真的程度逐渐上升,认真到渐渐进入无我的心流。
其实,她并不是被银花婶说的话的内容吸引,而是被她身上的一种精神吸引,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坚强。
银花婶说起了当年被拐卖的情形,和很多拐卖故事类似。
她出去玩,被人哄骗着喝了迷药,一路上就被卖到了这里。
听到这里,李桑宝不可置信,她不禁吞了口唾沫,脱口而出:“您是说这就是您被拐卖的地儿?你被拐卖在这儿,为什么不走呢?”
这样的举动引来卢晚吟的白眼。
卢晚吟俯耳过来:“你先听,先不要把你个人的情绪拿出来。”
李桑宝立即老实了,耷拉着肩,垂头继续往下听。
银花婶讲到自己曾经被虐待,指了指手背上的深深的痕迹:“这是当年被虐待时留下的。”李桑宝又想发表什么感慨,却又刹住了,闭上嘴。
银花婶又说,并把手翻了过来,翻出另一边的伤痕:“这是我自杀时用刀刮的。”
李桑宝一头雾水,拼不出银花婶的故事逻辑。
她被拐卖到这儿,却又留在了这儿。
以为她是自愿的,却又曾自杀过。
李桑宝瞥向卢晚吟,得到允许后,才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银花婶。
银花婶笑笑:“我没有精神病,我肯定不会留在虐待我的家庭。是我现在的老公救了我。当时他也很小,把我救了回来,对我很好。只要我肚子疼,他都会给我煮红糖水。”
“小时候他妈妈也给我煮红糖水。后来我长大了,他也长大了,我们俩就结婚了。”
“一碗红糖水,就把您留下了,您的亲生父母一定还等着您呢。”
李桑宝激动起来,情绪亢奋。
卢晚吟的手伸过来,把李桑宝压回椅子上,并对着银花婶陪笑脸。
“不好意思啊,银花婶,她这个人比较情绪化,您别见外。”
银花婶笑笑,看起来并不见怪,她起身收拾茶杯。“你们要去的那家,我都帮你说好了,明天就能去。”
李桑宝一愣,呆着脸转向卢晚吟。
抬起一对浓密的眉毛,卢晚吟用鄙夷的目光斜看着李桑宝,“你说你这两天像个丧尸似的,怎么现在又回血了?”
李桑宝被点醒一般,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原来忘记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