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拨音,刚柔并济,挽、推、弹、挑,《十面埋伏》。
战场厮杀,两军刀光剑影,不甘与激昂通过琴音泛进内心,她相信,叶景深定会被此曲震撼。
只可惜她并未记住曲谱,只能在记忆模糊之处即兴指法,将残酷缓缓柔化,让情绪慢慢回到平地。
叶景深忽然后悔,他不想听这个故事。
袖中手掌又开始不自觉发颤,莫名的紧张与不安的情绪又开始萦绕。
他似乎在期待危险,又惧怕危险,呼吸间,喉咙似乎被扼住,心脏不规律狂跳,连坐姿也无法端正。
死死掐着手掌,虽正襟危坐,但垂眸,便是干瘦无力的手掌。
蹭一声,椅子刺耳的喇声打断了高昂的情绪,也打断了孟寒川的琴声。
她眨了眨眼,听见前头有匆匆脚步,偏过头去,只捕捉到一个挺拔但仓促的黑色背影。
柳叔的手势还顿在半空,见状,顺势捋着自己的胡子,迷迷糊糊起身。
“柳叔,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抱琴冒头,柳叔不解咂声,很快外头进来人。
是那日前来送凭证的护卫,在府内也配着佩剑。
“在下北阳,二位,请去厢房歇息。”
“将军没事吧?”
她关心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一个不满又严厉的眼神,似乎在告诫她不该询问。
绷着身躯扶着湖边垂柳,风拂起的柳叶轻挲像羽毛,缓缓落进心中,取代了那堂中的铿锵杀意。
叶景深脸色煞白,控制不住弯腰,强忍不适。
今日的戏还未说完,他们被留宿在了将军府。
即使是客房的床铺,也比孟寒川自己的小破房要舒适,但也正是太舒适,床铺软到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兴许换了环境有些不适,她起身,推开门在廊下吹风。
沿着回廊往风来的方向散心,她一边拉伸手臂,一边参观夜间的园林。
光线不明时,竹影错盘在墙面,若是正在摇晃,会给人一种鬼屋的既视感。
她站在镂空墙面前,仔细观察着墙上纹理。
赞赏点头。
夜风吹来沙沙声,她不知不觉竟走到湖边廊。
毕竟是别人家,大喇喇走动不太合适。
她正要转身返回,余光却瞥见湖中倒映出的圆月似有一缺。
随意一眼,却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眨着眼,她朝湖边望了过去,眯眼辨别,似乎有个人。
叶景深端坐在石上,藏在垂柳中,闭眼静坐。
忽闻脚步声,眉心紧拧,强忍不耐正要发作,却听见一个女声。
“将军?将军为何深夜独自在此?”
孟寒川拨开垂柳,没想到会是离缨将军,更令她诧异的是,石上躺着琵琶。
想到白日里的背影,又是府邸主人,她关切询问:“将军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还未靠近,一道淡漠却带杀意的目光朝她射来,而后是诘问:“谁派你来的?”
她顿在原地,明显感受极重的戒备心,视线下瞟,明明是在他自己府上,他本人却表现出双拳紧握,身体僵硬的紧张。
虽极力克制,但他的声音似乎不太平静。
经验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将军忘了,是您请我来的。您可是在紧张?”
他垂下视线,偏过头:“大胆。退下。”
言辞之间有着失败的威严和抗拒。
她思索片刻,犹豫是否要继续关心,却听得叶景深无故烦躁,甚至不耐烦:“本将军命你退下。”
被下逐客令了,她抿了抿唇:“好吧......呃,我的意思是,是,民女告退。”
她不愿惹祸上身,后退几步,离开垂柳幕帘。
但刚转身,又听得柳枝间传出一阵干呕。
脚步一顿,她立马转回去,只见叶景深闷闷咳嗽,一挥袖便摔了琵琶在地。
琴弦磕锋利的石头边缘,断了弦。
“将军,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
“下!”他喊了声,却立马观望四周,降低了音量,“下去。”
呼吸短促,虽未进行深入交流,但从表现来看,抛却生理疾病,这离缨将军似乎有一定程度的焦虑。
她曾做过志愿者,知晓一个人若是焦虑到无法入睡,身心该有多煎熬,内心封闭者也极其抗拒交流。
默了片刻,耳边脚步后退,那琴师终于离开。
他陡然弯了腰,再不能维持冷淡外表。
一听到那琴师的声音,他便想起她白日所奏乐曲,想起那如战场般激烈交织的乐曲,每一道音都打在他心中,莫名催起了极大的不安与恐惧。
垂柳轻扬之声环绕,他扶额,强行逼自己沉浸在静谧深夜。
然片刻后,那人复又返回,他烦躁异常竟起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