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记者了不起,就是清高,令人佩服啊。”
停了半晌,刘明坤突然诡异一笑,露出上排的大黄牙,“哦对了,程大记者从C市来镇上已经有一年了吧,公安局都还没掌握你的家庭情况呢。这万一出点什么意外,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家人。来来来,你先把这张表格填一下吧……”
程亮不明所以,待看清了表格上需要填写的内容——
父母住址,直系亲属工作单位……程亮周身顿时泛起一阵恶寒,惊愕和疑惑瞬间转化为巨大的恐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诶?怎么不填就走了啊?你给我把表填了!回来!你给我回来!”刘明坤提高了音调,尾音尖锐刺耳。
程亮跑得很急,哐的一声用肩膀撞开了大门。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身后的走廊,是足有二百斤的刘明坤在穷追不舍。
痛感从伤处迅速扩散到全身,程亮知道自己已不能停下来,必须赶快逃离,逃离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能逃去哪?
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白马镇。
程亮沿着路肩大步跑着,一刻不停地向前,再向前。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前几天刚被砍掉树冠,没有了遮阴的枝叶,阳光开始肆意地倾泻热度,这让他开始有些头晕眼花,脚下一步比一步慢。由于事发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早饭,就饿着肚子跑到派出所耗了大半个上午。
前方路边停着一辆车子,他经过的时候立马警觉地侧脸查看。可惜透过贴了膜的玻璃,完全看不清楚司机的面目。
事已至此,他谁也不信,只信自己。
又继续跑了数百米,他没力了!程亮终于在街角的花坛边慢慢停住了脚步,同时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回望来路,万幸并没人跟上来,真该庆幸刘明坤那满身的肥肉拖了后腿,不然结果不堪设想。
沁凉的微风不断吹拂着脸颊,已经是秋天了。阳光烙在伤口上,有些刺痛。
程亮只允许自己休息一下就继续走,毕竟这里太危险了。
他双腿胀痛,努力平复着刚刚的喘息,翻出手机里的通讯录,不自觉地停在了那个熟悉的界面。生死关头,他不需要任何人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却只想听听她的声音,确认她一切安好,哪怕只是一句陌生的“喂?”
电话还未拨出去,程亮却听见身后呼啸而来的车子引擎声。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沉闷的撞击声,程亮惊讶地发现自己腾空了数秒,接着重重跌落花坛里。
围挡花坛的砖块碎落一地。一阵剧烈的耳鸣过后,周遭声响开始逐渐消弭。
程亮仰面躺在地上,像一尾被冲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眼镜不见了,白色的太阳和蓝色的天空,在视线里瞬间扭曲成一团。大量浓稠的液体开始从身体涌出,被秋风带来一阵彻骨的凉意。
到底还是被追上了,是他跑太慢了。
四肢都动弹不得。他眨了下眼睛,忽然有白色的雪片扑簌着掉落眼底,好像无数个池雨依偎在他怀里的春末傍晚,江边无声飘落肩头的那些晚樱。
真奇怪啊,明明才到秋天,怎么会忽然下起雪。
眩晕感漫天席地。
他全身都疼,却一声都叫不出来。刺眼的阳光白花花铺满地面,不知道是不是地面很疼,烫得仿佛在喊叫。
恍惚中感到有人俯下身来探他的鼻息,他却疲倦地连眼皮都很难睁开。
怎么办?池雨。
还来不及再见上一面,我就要死了。
在消失意识前,程亮这样难过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