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亮不自然地抬起头,试图逼回泪水,“我承认,那件事是我错了。所以我拼了命地弥补,听取当事人的每一句话,保持冷静客观……”
“做记者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学会对抗自己的偏见和偏执。诶,你还别不服气,给无名坟找主人明显就是没有结果的事,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当然了,不放弃也得给我放弃!这家报社,还轮不到你做主!”
老袁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他撞了下程亮的肩膀,径直走下了楼。
程亮沉默不语半晌,突然举起手机对着墙壁狠狠摔了下去。随着一声巨响,屏幕登时四分五裂。他沉着脸把手机重新拾起,突然手心一震。屏幕早已看不清来电人,程亮只有心烦意乱地将手机踹回裤兜。
麻木地一路下到一楼,右手指尖忽然一烫,他才发觉原来烟已燃尽。扔掉烟头,他才想起报社的车子就停在五十米开外的路边。程亮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坐上了驾驶位,一脚油门猛地开了出去。
没有目的地,车子来回在车流间穿行,他却仍觉得不够刺激,也许只有风驰电掣的速度才让他感受自己还活着。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认输了吗?
甘心吗?
无数个问题挤在程亮的脑子里,搅得他更加心烦意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驶了二十分钟,在等待湖心路的红绿灯时,前方一个正在过马路的男人却突然闯进了程亮的视线。
是沈炜。
3,2,1,绿灯亮起。程亮第一个冲出路口,开到最近的路口,猛地调了个头。
不!只要他还没认输,一切都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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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杀害那个死者,却不忍将死者丢在荒郊野岭,选择亲手埋葬,这是典型的补偿行为。那么,凶手大概率是在极其严格的道德约束环境下成长。】
夕阳坠落,夜色逐渐吞没大地。程亮关闭车前灯,继续与前方驶进小巷的黑色轿车保持三个车位的距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大学时曾经看过的犯罪心理书中的那段内容,气得又猛敲了好几下方向盘。
如今真相将现,烟瘾再次袭来。
他掏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趁着红灯间隙快速点燃,凑到嘴边狠狠嘬了两口。绿灯亮起,烟盒被攥成一团,接着又被顺手丢进车子的储物盒。
他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手机被摔坏了,根本拨不出去任何电话。事到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了。想到这里,他就不由自主地激动到全身战栗。
黑色轿车七扭八拐,最终驶向了那个荒无人烟的工业区。这里本是全市支柱——钢铁厂的所在地。早在十一年前,曾经名噪一时的钢铁厂就因环保问题搬迁至主城边缘的无极县,在原地留下了连片的空厂房。之后的数年,政府曾对工厂空置的旧址地块进行过无数次招标,但都收效不大。去年,两家地产公司联合拍得旧址最大地块的开发权,可惜因资金短缺等问题,迟迟未对工厂旧址进行动工。
再之后,这块地就一直空着,还传出了几次闹鬼的事件。周边的摄像头都坏掉了,这更加让人对闹鬼的说法深信不疑。
十一年了,这个城市真是处处日新月异,又处处一成不变。
黑色轿车开进厂区之后就没消失了踪迹,程亮只好把车停在工厂外面。他扔掉烟头,从后备箱翻找半天,将一把扳手藏在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穿过废旧的铁轨,绕过高炉,小虫子开始在丛生的杂草里喋喋不休,像是搜不到信号的广播沙沙作响,令人心头发慌。前方旷荡的厂房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程亮下意识伏低了身子,贴着砖墙蹑手蹑脚走了进去。满月高挂天空,给了他足够的光线辨认门窗的轮廓。门口散落着一地碎石,他一个不小心,就踩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发现了外来者,里面的说话声随即停止。程亮不敢再动,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锯齿状的破碎窗户,发出冷冽的寒光。厂房的上方是空空如也的天车轨道,似乎可以想象之前忙碌热闹的模样,而如今这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只余风声在四壁回荡。程亮等了许久,没见有什么动静,就大着胆子又向前走了几步。
借助月光透过石棉瓦碎裂的缝隙,程亮看清了高处那人的脸,和他手上仍在滴血的木棒。
程亮心知自己已无路可退,待看清放在男人身后的东西后,恐惧更如兜头淋下的冷水,令他立刻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