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可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孩子呢?”
“没带来,送我妈那里了。我想跟他鱼死网破之前,死个明白。”眼泪流到脸颊,池雨不敢去抹,怕花了精心化的妆。
“妹妹,就算是真的也莫想不通,男人有啥子用?”到底还是女人心疼女人,大姐大着胆子把池雨搀到座位上,“我看你年纪还轻,为了他们去死更不值得。”
男医生也开始帮腔,“对啊,嫂子你别气。张医生他啊,平时是和欧医生走得近了一点,但都是为了学术讨论。我可以保证,至少在我看来,绝对没有超越同事关系的交往!”
“他们在哪里讨论学术?”池雨艰难地抬起眼皮去看那医生。
那医生立马走到门口,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嫂子,我这就带你去,那就是间用病房临时改造的教室,旁边还连着一间解剖室。说真的,要是有人能在那里谈情说爱,我真的佩服他的勇气。”
池雨一听这建议,立马来了精神,“你是他的学生,帮他遮掩很正常!我倒要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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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电梯,走回房间。池雨习惯性地向后扫了一眼,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安康医院解剖室里的见闻。在那里的工作人员看来,盛捷简直就是通体散发圣洁光芒的白衣天使,不但在自己的医院救死扶伤,还积极到各大医院,去说服病重到已无法救治的患者进行遗体捐献,用于未来的医学研究和教学。
事实上在两年前,安康医院还没有解剖室。在盛捷的坚持下,成立了解剖室,大体老师也是他去积极联系遗体捐献接受站才申请到的。为了提高安康医院的医疗水平,他还每周牺牲休息时间,来为年轻医生讲授专业知识。
池雨不免又沉浸于思索。可她挖空心思也想不通,到底吴梦云有没有为了钱,而抛弃像盛捷这样无私的人,转而违背道德,跟一个有妇之夫走在一起。
可如果吴梦云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父母又是否知情呢?她现在在哪里?逃离了婚姻之后过得还幸福吗?
风自南方吹来,阳台上那一株橘子树的叶子随风哗拉拉地摆动,也带来浓郁的橙花香气。也许,过不了几个月,这颗看似羸弱的植物就要挂满果实了。
那她自己呢?还能期待繁花盛开的未来了吗?没了程亮,她接下来的人生还会结出果实了吗?闭上眼,从缝隙中渗出来的,是对自己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的委屈和旧日的创伤。
对于如何经营好家庭关系,池雨既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良好的榜样,又在现在,永远痛失了机会。
这么多年来,脑海中两个场景总是挥之不去——
十岁夏天最热的一天,孟季春在擦着地,抱怨做母亲这件事摧毁了自己的青春。几年了,每一次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总要把发间的几缕银丝,逐渐突出的腰椎间盘,以及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水桶腰统统归咎于不幸的婚姻。她之前也曾靓丽过,这一点池雨是承认的,家里那些老照片都是证据。可从池雨记事起,孟季春就剪了与脸型极不相称的短发,化妆品统统落灰,像是用素面朝天昭示自己新的身份。也许她不是故意的,但池雨就是觉得,孟季春的人生之所以变得这样凄惨,都是因为自己的出生。
之后的傍晚,池雨拎着雪糕站在父亲身边,看他沉默着将钥匙插进锁孔。脚还没踏进门,他脸上就已出现垂头丧气的神色。可池雨知道,他明明在楼下遇见邻居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父亲要在妻女面前吝啬自己的快乐呢?
毫无疑问,年幼的池雨一厢情愿地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母亲。是她日复一日的抱怨,杀死了她那本该开朗慈爱的父亲,只留下这具和父亲外表一样的躯壳,与她们日复一日地机械生活。
成为母亲就是孟季春作为女人的唯一价值,池雨曾经这样恶毒地想过。
在往日,锅碗瓢盆、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所构成的现实世界之所以不曾引起任何重视,是因为池雨还小,不能准确体会成人世界的不易,把问题单纯归咎到总爱抱怨的一方。
而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开始想念母亲。母亲发病前,她每次回老家,总能被母亲的细心包围着。母亲能为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大到家电,小到保鲜袋都安排好妥帖的位置。家里充满独属于孟季春的风格,那就是一尘不染,且完美有序。很奇怪,她那精细到过程的性格明明是池雨小时候所讨厌的,现在却将记忆装点得处处温馨。
一种情绪涌了上来,并不陌生,她想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