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分,天边还未破晓,三街巷已是灯火通明。
在一片人声喧闹中,陈惜言推开门,单手拿着牙刷,只身对着水管上一口浓痰静默片刻,认命般来到水槽前。水槽里黑色污垢在昏黄的灯泡中发着光,忽然这黑色动了动,长腿虫子迎面袭来。
“啊——”不受控制地,陈惜言大叫一声,引来了隔壁家的熊孩子。熊孩子嘴边还留着口水,边拍手边喊道:“哈哈哈大姐姐又被吓到了,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陈惜言瞪了熊孩子一眼,心有余悸。来到申城已经一个半月,她仍旧怕这会飞的蟑螂,前几日甚至爬了自己的床,害得她一夜未睡。
熊孩子母亲围着围裙,正在家中马不停蹄准备早餐食材。听见院子里自家孩子又开始闹腾,忙跑出门大喊道:“成成,回来睡觉,想挨揍是不是。”陈惜言顺着声音抬头,只见女人狠狠宰熊孩子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冲她喊道:“小妹,对不住。”
没……陈惜言还未开口,女人已不见踪影。她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清冽的水过了口腔,陈惜言对镜自笑——新的一天开始了。
回屋翻出自己的衣服,棉衣、棉裤、棉袜——寥寥几件扔在床上,竟然占不满整个床。陈惜言坐在床边摩挲了好一会,最终挑了一件自认为最薄的棉衣穿在身上。
昨日收租婆婆挨家挨户叮嘱明日升温,备一件薄衣好撑着过一天。巷子里大多人都是做小本买卖,或是自己支摊子,或是打零工,穿着不合适,一天干活儿都不得劲。
才四点四十分,棉衣裹在身上已是闷热。没办法,谁让自己走得时候只带了冬天的衣裳。
望着窗子冻结的露水,她自嘲一笑。
巷子里出摊的人家起得更早些,在陈惜言出门之时,他们已经开着三轮车离开了巷子。方才喧嚣的巷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只零星有交谈声、水流声,在黑暗中回荡。早起的老大爷一如往常搬着椅子坐在巷子口,看到陈惜言笑呵呵道:“闺女,又去赚钱啊,你不干那个——服务员了?”
老大爷瞅了瞅她这一身行头,又看向手腕的表针,若有所思。陈惜言弯起眼睛,打趣道:“不干了,干早餐店。”
早餐店是个临时活儿,前些日子她找到一个咖啡店的招聘启事,薪酬可观,下午准备去试试。
老大爷喃喃道:“不干也好,听我老伴说今天落日很美,你记得去看看。”
“知道了。”
落日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云彩黄了、红了,一整天在此落幕罢了。
陈惜言走在路上,敞开的领口灌进冷风,驱散躁动的热意。还不如买一件衣服实在,经过服装店橱窗,她这样想着。
——
早晨七点半,凌记早餐店。
陈惜言左手拿着扫帚,闷不做声收拾客人留下的垃圾。她穿着蓝色棉衣,竖起的领子怎么也压不下去,不一会儿脖颈间满是热汗。
“你家的盐吃完了吗,我家买的一辈子也吃不完喽——”一名老太太与老板娘感叹道。
“你低价卖给我,咱们好商量……”
她们声音越来越低,陈惜言却是手一顿,眼睛暗淡下去。
今日是2004年2月29日,距离那个可怕的疫情已过去半年之久,然而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之于她,仍旧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光晴朗,万里澄澈。太阳一寸一寸登上天穹之顶,来往的男女老少打眼看去全换了薄毛衣,陈惜言无神盯了过路人一会儿,又低下头狠狠擦拭过桌面。打扫完后她还要负责擀皮、切菜,一上午的时光就如此蹉跎过去。
“老板娘,我先走了。”陈惜言背起双肩包,冲老板娘挥手道。
“等等惜言,等一下,”老板娘听到她要走,忙站起身,一溜烟上了二楼。二楼是她睡觉的地方,陈惜言莫名看着老板娘急切的步子,只得在原地不动。
掌心红肿又刺痛,是擀面皮的缘故。她握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以此来缓解这份疼痛。晌午时分,空旷的街道又热闹起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陈惜言知道顺着东走十五分钟,那里有一家小饭馆,卖的盒饭量大管饱,还便宜。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陈惜言烦躁地踢了踢凳子腿。
“来来小妹儿,这是我不穿的薄衣服,这是你的薪酬。”老板娘怀里抱着一件风衣,下面垫着人民币。陈惜言愣了愣,老板娘不由分说仍在她怀里,爽朗地说道:“大娘没别的意思,你看你这孩子三月天还不换衣服,没衣服吧?小小年纪就在外边打零工,工钱是说好的日结。”
“大娘,谢谢。”陈惜言看着大娘的笑,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件风衣可解燃眉之急,此时她手上还没什么钱买衣服,前几日刚交了房租,现下积蓄空空。
“再见,大娘。”
出了早餐店,陈惜言没有急着去吃饭,反倒是拐了个弯儿来到一个公园。这是她初到申城发现的地方,公园大门其貌不扬,只一块石头,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中央”二字。据申城老人说,这一处是旧时的中央公园,不过近来政府规划,把中央公园搬到了江边,这里自然而然就废弃了。
寻一长椅,陈惜言坐下来,小心翼翼收拢衣服,避免沾上灰尘。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抽新芽的树枝,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