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特殊的。面对这个从阳光中跳出来的少年。
为了这份特殊,以及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等待了太久就要破土而出的倾诉的渴望,在这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她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过去。
故事其实很简单。生长于乡村的少女,有朝一日考上了市里的高中。那时讲究计划生育,可是父亲执意要一个男孩。为了生弟弟他们就去外地躲着,把自己推给亲戚们。她在这家住几个月,在那家住几个月,推来推去。她知道自己必须很乖,才可以不被赶出去。
村支书说读大学的孩子赚钱更多,于是母亲同意了自己来这所高中。但高中的同学们并不如她想象一般友好,他们都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认识已久,对外来人员非常排斥。
为了证明自己读书的钱花得值得,她总是急切地证明自己:比如上课坐得端端正正,眼神总是注视老师,经常举手回答问题;比如她很少喝水,这样就可以避免上厕所,在课间用更多的休息时间背单词。
其实上厕所的窘迫还在于社交。她并不认识这些人,可是每每看到有说有笑的两个同伴,心里还是会忍不住羡慕;看到认识但并不熟悉的新同学,也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对于和老家完全不一样的自动感应出水的水龙头,她总是在空中尴尬地挥着手,着急又难堪地接受着他人诧异的注视。
“啊,你连这都没见过吗?”
“你不会乐器吗?舞蹈呢?什么特长也没有?”
“你能不能不要读英语了,你的口音好难听!”
“这是奥数啊,你难道小时候没学过?”
……
哦,小时候。童年是她致命的伤口。
在这些城里孩子光鲜亮丽地去游乐园和学芭蕾舞的时候,她佝偻着背在洗衣服。那时年龄太小,拧不干,又生怕给亲戚添麻烦,她只好一点点地挤。晚上睡觉时,耳边好像还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原本她也不叫白玲珑,父母随意取名白草,亲戚里有个大学生姐姐说这样不好,给她改名玲珑。
姐姐说她七窍玲珑心,她却觉得不止七窍,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就像那个成语“水滴石穿”。意思是,恶意和惶恐就像水一样滴答滴答,把她的心儿都穿透。
“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多无聊的话。”白玲珑抓了抓脸颊,感觉脸上有一点痒。
“我不觉得无聊。”路飞拿起草帽,戴在了她头上,特地为她按低了帽檐,“辛苦了。”
白玲珑起初并没有了解到他的用意,等她看到自己手指上的水渍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哭了呀。
于是她抓着草帽的前檐,低低地呜咽出声。像她这样的人,连哭泣也不敢大声。就好像是多年前她挤不干净的那件衣服,小小的手指一按压,就出一点泪水,反复地、断断续续地、恒久而琐碎的。
然后,路飞高高地举起手臂,大声地喊道:“玲珑,成为我的伙伴,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去大海吧!”
如此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