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从盥洗室出来，见曾兆轩正半靠着床头翻着本闲书，之前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珠翠与戏服，也被收拾妥当，并且放在了墙边小桌上的褐色皮箱之中。

见景云出来了，曾兆轩站起身，闲书随手扔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他问，“能帮我一次，待一晚上吗？”

捏着脏衣裳的手微微攥住，景云眉头深锁，话语卡在喉间，最终却是一句话没有说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有了景云的应允，曾兆轩也心安不少，等他洗漱回来，见景云已经坐到床上，头垂着似乎是在看自己交握的双手，可曾兆轩知道，他在想其他的事情。

听到动静，景云抬起脸，曾兆轩上衣未穿仅着条素色长裤，他汲拉着拖鞋，那拖鞋底似是沾了水，向着他走来时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响比房中钟表摆动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却令景云的心莫名揪了起来，令他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

与彼此而言，当床的另一侧凹陷下去之时，体会是较为奇特而别扭的。虽然景云少年学艺时也是与师兄弟们挤着大通铺，但他还从未睡过如此柔软的床铺，只小小的动作对方都能有所感应，故而必须蹑手蹑脚、屏气凝神。

往被子里钻的两人皆轻手轻脚，尴尬的气氛弥散开来，曾兆轩与景云都不约而同的不言不语，望着深色暗花的床幔，曾兆轩舔舔唇，清了清喉，开口道，“我关灯了？”

眼睛同样看着床幔的景云此刻脑子里思绪乱飞，猛然听到曾兆轩的声音，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下，而后自他喉间轻轻的吐出个音节来，“嗯~”

床头的灯灭了，房间中瞬时一片漆黑，那眼前的床幔也看不真切了，四周寂静一片，景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无法安眠，就算是数着自己的心跳也沉睡，景云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此刻戏班里的人该是多么担心他，想着阿玲和丝罗一定害怕得哭个不停，想着自己怎么就心软答应留宿一夜，还想着曾兆轩说的那几百个兄弟，他们是和曾兆轩一样吗？都是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得不一样，可真的能不一样吗？

“被子够暖吗？要不我让饭店再送床被子来？”曾兆轩的声音忽然突兀的出现在这黑暗的环境中，令景云又是不自觉的颤了下。

“你~还没睡吗？”景云问。

“没有，睡不着。”曾兆轩回答。

我也睡不着。景云在心里默默的说着，但这话他却没有说出口，轻轻的拉拉被子，又低声道，“被子很暖，不用再送了。”

“好，那睡吧。”曾兆轩的话音落下，两人就又是无话了。

在黑夜中，有着钟摆的背景音，他们却还是能够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能够感受到对方小心的翻身动作，这一夜时间是难熬的，待临近天亮之时，俩人皆松了口气。

从窗帘的小缝隙之间，能瞧出来天色还有些灰暗，这是黎明前的时刻，景云悄悄的下了床，曾兆轩抬抬眼皮瞧了眼床头桌上的手表，时间才六点过一点，他看着景云的背影进了盥洗室，不一会儿传出了水声，曾兆轩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景云走出盥洗室瞧见卧房的灯已经亮了，轻声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习惯了早起。”曾兆轩说着也下了床进了盥洗室，这次换景云听着盥洗室的水声了，等他从盥洗室出来，正看到景云在用他的皮带绑自己的手腕，曾兆轩虽立即明白了景云的用意，却又觉得他无须这般委屈自己，“不需做这些，等天大亮，我便命人送你回去。”

“我也不能全须全尾儿的回去，总要做做戏。”景云说着手举起来对着曾兆轩比划道，“来，帮我勒紧点，捆一会儿要出印子才行。”

本来就觉得对他不住，此刻更是内疚了，曾兆轩走到景云的跟前，看着这双白净纤细的手，想着若是这样的手腕上出现一圈淤青，该是多么碍眼啊！想到此，他摇了摇头，“解开吧！”

景云手还举着，他也跟着摇头，昂起的脸庞上显出倔强的神情，一双黑眸晶亮，紧闭着的唇又淡粉，整个人就似那野地里无人照看的玫瑰，虽然生长于破败之地，却难掩其瑰丽冶艳之美。

曾兆轩看着这样的景云，着实有些看呆了，他赶忙别过脸去，却听景云又道，“我知道你来津沽城只是暂时落脚，你想上京，你想找大总统麻烦。”

景云的话令曾兆轩不禁看向他，心道：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