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元年,临安城就像是一位卧床久病的老人忽然之间奇迹的焕发了生机般,它奋力的挣扎着,重新梳理了蓬乱的发丝,又换上崭新的衣衫,就仿佛做了这些,它就能够无药自愈,长生不老一般。
可邵千安却无法忽略它鬓间已然全白,身躯干涸枯萎形同朽木,这萧索之气正如他几日前给临安城卜的那一卦般,这里即将风雨飘摇,即将成为残垣断壁。
行走在大街上,看着这万瓦麟麟的热闹景象,邵千安不由得叹息连连。
“叮~铃~铃~”腰间的镇妖铃忽然猛烈的震荡起来,邵千安赶忙站住脚步,暗暗催动咒法按住镇妖铃,可却依然无法使铃铛有丝毫的减弱。
这镇妖铃自带出家门,可从未有过这等大动静,不禁令邵千安心中也含糊起来,他警惕的四下查看着,心道:难道临安城来了千年的大妖精了?
光从镇妖铃的动静儿看,仿佛那被铃铛感应的大妖精绝非一般二般,而邵千安初出茅庐,或许不是敌手。但一想到这一年来游历四方,不过是降服了几只百年道行的小妖,等年节里回家,着实拿不出手去与同族同辈比较,邵千安就又存了侥幸心理,想着或许搏一搏,能收个大家伙呢!
手中黄符化作灰烬却又蔓延出丝丝白烟,邵千安看着这白烟飘忽着向着不远处的朱红色楼宇而去,他眉头微皱,抽出身后背着的法剑,又手忙脚乱的掏出些黄符来攥在手中,这才赶忙追赶而上。
白烟飘到这朱红楼宇前就已经很淡了,邵千安昂头看,就见这楼的二楼挂着一人高的招牌,上书亮金大字——‘酒’,邵千安叹道,“原来是家酒楼。”
可明明是酒楼,却为何紧闭门窗?邵千安觉着怪异,他悄悄探身,脸凑近了封闭的窗,捅开窗纸后,里面的景象瞬间令他面红耳赤,只瞧了一眼,邵千安就惊慌极了,下意识后退好几步,直至背脊靠在了身后的木柱之上。他心脏狂烈的跳动,手心里都冒了汗,深深吸了口气,却没法驱散脑中还残存的画面。
那楼中皆是纵情欢愉的男女,他们半梦半醒着,共相裸逐、醉歌狂舞,有的三、两人抱在了一处滚着,还有的竟不分雌雄如叠罗汉般的簇拥着。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竟然这般不知廉耻!”邵千安怒骂道,而后他拎了拎手中长剑,咬了咬后槽牙,正义之气自胸怀中澎湃而出,“不论是哪路妖精,今日我定不再放任他迷惑世人!”
年轻气盛的少年朝气蓬勃,他们有青春的无畏,当然也有无知的自负,一脚踹开酒楼的大门自然是威风凛凛的,只是,下一刻等待他的却未必事事皆如他所料。
那一句‘何方妖孽,快快现出原型来!’连个‘何’字都未有讲出口,邵千安便被一股裹挟着醉人酒气的强大妖气连人带剑包裹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强大的妖气更是令他不受控制的腾于空中,只听身后一声‘嘭’,伴随着邵千安心里咯噔一下,那被他踹开的木门又关上了。
奋力挣扎也是无用功,周身仿佛被下了什么咒术,僵硬如木头一般,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没有挣脱半分。此时,邵千安心中的惧怕袭来,哪怕已经预备好要面临一场恶战,却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唔~~何方妖孽!别藏着掖着,有本事就现身出来与小爷一战!”无知的少年在强撑着精神,他怒骂着,眸光扫过酒楼厅堂的边边角角,在厅堂的众人之中寻找着似妖精的可疑之人,但这厅堂里的人,却好似没有发现邵千安的存在,他们依然在欢笑、在放肆,仿佛邵千安这个闯入者对他们来讲,都比不过一只嗡嗡扰人的苍蝇。
酒楼中的红色帐幔随风飘荡,香艳的情事依然上演着,耳畔的靡靡之音不断的传入邵千安的耳朵,那醉人的酒香更是沁入了他的心扉,令自小接受着家族传统教导的邵千安无所适从。
“妖孽!快快现身束手就擒!小爷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恐惧很多时候转化的不是沉默,而是愤怒,邵千安虽然受制于人,却还是壮着胆子叫嚣起来,仿佛此刻他不是受制于人,而是拿捏了对方的把柄。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儿的?”忽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的出现在邵千安的身后,不光带着三分揶揄、三分清冷和三分傲慢,还令困着他周身的妖气更加强大,邵千安只觉得骨头仿佛都要别捏碎了。
“唔~~”难耐之下发出痛苦的声音,邵千安很想转过脸去看看身后边的妖精模样,可他的身体还僵硬着,别说转过脸,就是眼皮子都不受他的控制。
“没听到我的话吗?我问你,你是哪家儿的?”身后边的妖精又问道,随之,邵千安感受到那鼻腔中除了醉人的酒香之外,还飘进来一股子异香,这香气好似冬日里凌冽的寒梅,却又比寒梅更加的炙热,似火。
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邵千安暗叫糟糕,据他所知,这世间的妖精只狐妖的身体能散发异香,且越是道行高深的,越是香艳,难道自己撞破的正是那狐妖的采补法阵?邵千安不禁看向还在纠缠着的男男女女,心下更是认定了:是了!这世间的妖精只有狐妖最不要脸,他们修行就爱用采补、双修的法子!最最没有廉耻了!
“死~狐妖!你~惑乱临安城~~”邵千安咬牙忍着疼骂道。
“还算有点见识!知道我是狐族,不过骂我‘死狐妖’却着实没有礼貌。”身后边的声音听着不悲不喜,可邵千安却感觉到那要把他骨头捏碎的妖气更甚,此刻的自己就仿佛被人攥在了手心儿里,要硬生生攥成渣子。
“唔~~我等身为~正义之士,绝不~绝不姑息!今日~就是~就是死,也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