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气运非凡之人?舒怀玉觉得这句话简直是鬼扯,她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经历简直遍地坎坷,什么易子而食、师门覆灭、颠沛流离,还有无数次在生死的夹缝里反复横跳,她几乎把各式各样的霉变着法儿地倒了一遍。
她之所以被灵脉亲近,只不过是因为身上带着赤霄罢了。赤霄是前朝历代君王祖传的王道之剑,被天子气运浸染了数百年,有赤霄在身边就与天子亲至没有什么区别。思至此处,舒怀玉不禁在心中悄悄感谢了一下沈明澈,得亏他不嫌麻烦把赤霄残片一块块找了回来。
舒怀玉进入灵脉的一刹那,整个人瞬间被灼眼的金色包围,尽管隔着储物法器,她仍能感受到赤霄在不断嗡鸣。这时,舒怀玉忽然觉得手上一空——那装着巫千寻元神的绿□□不见了。然而,下一刻她意识到并不是巫千寻丢了,而是自己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
忽然间,舒怀玉感觉后颈一阵湿润,她猛地转过身,差点撞上一对硕大的鼻孔,那鼻孔的主人头似牛、角似鹿、腹似蛇、爪似风,庞大的金色身躯犹如连绵起伏的山脊,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是九州的灵脉,也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
硕大的龙影面前,她渺小得不足对方身上的一片龙鳞。灵脉就这样静静地与舒怀玉对视了片刻,就当她要用神识探查时,那龙影口旁的须髯突然如触手般伸长缠上了她的手臂。舒怀玉身躯猛地一颤,刚欲挣脱,那些金色的须髯就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的肌肤中,可令她意外的是,比起预想之中的刺痛,她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正缓缓注入体内。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精纯灵力,于此同时,她耳畔响起声声悠长的吟啸,仿佛注入她体内的不是灵力,而是万古洪荒与岁月春秋。眼前蓦地落了一阵金色的雨,宛如打铁花的师傅们奋力击向空中,又在漆黑的长夜里纷纷燃烧着坠落的铁水,热烈至极,绚烂至极,令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某人在黑暗中剧烈的心跳声。
思至此处时,舒怀玉忽然晃了一下神——某人,他是谁来着?
也正是在这一刻,舒怀玉浑身上下猛地一激灵,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和口腔中徐徐扩散的腥甜让她瞬间清醒过来,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倏地消退,回过神来时后背竟已冒了一层冷汗——方才灵脉在试图同化她。
这其实不难解释,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任何事物都有弱肉强食的本能,灵脉也不例外,它与赤霄拥有同源的力量,就仿佛汪洋大海与一滴水珠,灵脉想让拥有赤霄的她汇入它,也成为它,方才的亲近和温驯不过是伪装而已。
舒怀玉手中骤然一握,君心迸发出莹白如玉的剑光,她近乎本能地使出了不久前领悟的万取一收。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雪白剑刃与金色触须接触的瞬间,二者谁也没有击败谁,而是奇异地僵持住了,不同于方才灵脉一昧地想要侵占她的识海,那股浩渺的剑意几乎和灵脉平分秋色。
灵脉也没有预想到这番情景,不安地躁动起来,舒怀玉趁机迅速地抽身后退摆脱了那些金色触须,下一个瞬间,方才一直温驯亲人的灵脉忽然性情大变,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具威胁的东西,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这处空间里原本安静流动的灵气宛如油锅似地沸腾起来。
巨大的龙影咆哮着向舒怀玉撞来,她反射性地横剑于身前,而在那瞬间逼近的金色眼珠中,她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倒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又熟悉的人,她笃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个人,却没来由地感到亲切。
舒怀玉说不上来那人的相貌,慈悲又庄严,既像男人也像女人,宛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那人冲她笑了一下,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清净、慈爱,还带着拈花微笑似的悲悯。
舒怀玉与那人对上视线的瞬间,近在咫尺的金色龙影忽然不见了,连带着这处金色的空间一起消失了。下一刻,就好像做梦似的,她仿佛被抛到了万米高空,在漆黑的夜色中坠落、坠落,而最不妙的是,她发现自己没法御剑了,甚至连灵力都调动不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连在灵脉里还是现世中都分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宛如一缕柳絮似地在天空中飘荡,却没有感受到半分失重感,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通过苍天的双眼俯瞰这个世间。
万米高空中,大地变得很小,好似一张铺展在面前的画卷,一眼就能看到世界的尽头,漆黑的夜空中,连绵不绝的灵脉格外灼眼,就仿佛金线刺绣在君王华服上的龙纹。在灵脉的连结之处,舒怀玉看到了另一种图腾似的纹样——那是时不骞布下的阵法,三十六郡各有一处。
隔行如隔山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修士,舒怀玉自认为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并不通晓阵法一脉的学问,但不知怎么的,通过这双奇特的眼睛,那些繁复阵法的每一个细节在她看来都无比清晰,铭文之间如何勾连、阵法与灵脉又是如何交融,所有复杂难辨的东西就如一个缓缓解开的毛线团,按部就班、条理清晰地铺展在她面前。她看明白了,也懂了如何将融合的灵脉与时不骞布下的阵法分开。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如琉璃般纷纷破碎,舒怀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而当她再度睁眼时,黑夜、灵脉、阵法尽数消失不见,她落入了一片纯白的空间,不远处,一位青衣道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舒怀玉不动声色地朝那人走去,青衣道人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身来,这张脸舒怀玉认得。
他是楹圭仙君,也是宁晏清的师父、她的师祖——谢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