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岐不顾一切地往十万大山深处飞掠而去,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阴云密布,浓墨似的黑云翻滚如浪,一声惊雷在他耳畔炸响,身后不远处一颗参天古树应声化为焦炭。凤岐的速度极快,劫云却阴魂不散,天雷一道又一道地劈在他身后,雷击落下之处,所有生灵尽数变成一捧焦糊的黑灰。
这时,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兜头而来,凤岐身形一滞,险些被天雷劈了个正着,他神识往前方一扫,发现远处数十条巨大的沙蚕正蠢蠢欲动。
他这是出门忘看黄历了吗?怎么随便一跑就闯了长虫窝!
但沙蚕为低等妖兽,即便数目众多也不该有如此的压迫感,察觉不对的瞬间,凤岐的灵感忽然被触动,一股贪婪的恶意仿佛有形的手,在他心脏上捏了一下,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凤岐眼眸中金光流转,只见那蠕动的长虫环绕着一个人——那人相貌平平无奇,跟大街上的平头百姓没什么两样,但周身灵压却不可小觑,仅是被对方盯着看上一会儿他便觉得灵力流转不畅。凤岐的修为是筑基圆满,能给自己造成这般压力,他估摸了一下对方的修为至少在凝神中期。
透过凤凰的眼睛,凤岐在那人和周围的沙蚕身上看到一种奇特的“联系”,每一条沙蚕的心脏上仿佛都拴了一条链子,被那人握在手里——他应当是一名蛊修。
也正是在这时凤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脑子没绣球大的长虫能琢磨出这么个计策来,原来是背后有人驱使。
凤凰乃群妖之首,妖骨是难得的天材地宝,对于剑走偏锋的蛊修,若是在制蛊时将凤凰妖骨融入其中,不知能捣鼓出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凶物来。
只是此时劫云紧逼,那蛊修不敢贸然靠近,大概是想趁着对方渡完天劫最虚弱的时候坐收渔利。
思至此处,凤岐那双俊俏凤目中闪过一抹凶厉的寒芒,他这会儿功夫已经飞出去数十里,就算闹得再大也波及不到旁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抽他骨头,尽管来,大不了一起被天雷劈成焦炭!
凤岐没有多余的精力瞻前顾后,干脆不去想渡劫之后该如何应付那虎视眈眈的渔翁,他在空中定住身形不再躲避,手中长刀挽了个利落的刀花,雪亮的刀锋直指头顶翻涌不息的劫云。
他凝视着劫云中涌动的雷光,轻轻地笑了。起初声音很低,而后逐渐演变成放声大笑,那张秾丽至极的面容上神色近乎癫狂,周身灵力在经脉中沸腾着呼啸而过,经年的隐忍与压抑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档口,对准阴沉的天幕喷薄而出,宛如世间最酷烈的野火,要焚尽这烂天烂地,也烧尽了自己。
劫云仿佛看出了凤岐的挑衅之意,如墨浓云翻滚了片刻,一道惊雷以要开山分海之势,摧枯拉朽般地从九霄云外划破天际,轰然落下,绵延数千里的十万大山在天道的威压下震颤不休——
此乃九重天雷之始。
十万大山外围的村寨在雷声中鸡飞狗跳,凡人皆紧闭门户,在心中默默祈祷这天地异象早些过去。村口萧索的土路上徘徊着两个年轻人,一人面无表情地四处溜达,另一人紧紧盯着天雷落下之处,眉头紧锁。
陆濯明知道凤凰有渡劫涅槃这一说,但之前从未听凤岐提过他劫期将至,亦不知晓雷劫竟是如此声势浩大。他此刻心急如焚,童疏宴却面无波澜地绕着院子转圈,好像早知如此似的。
“你别拉磨了师兄!如今局面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陆濯明看着童疏宴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愈发觉得对方此行的种种都分外反常。
童疏宴平日里事虽然也不少,但此行格外拖拖拉拉,一会这儿疼一会那儿疼的,一天能往茅房跑十次,麻烦事儿之多连京城的世家小姐都自愧不如。陆濯明紧赶慢赶,差点动了把师兄套麻袋扛走的大逆不道之心,才堪堪赶上了约定的日子。
“嗯。”童疏宴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认了,也没计较陆濯明将他比喻成驴,反正此人在他这儿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濯明此时寻人心切,顾不上与童疏宴深究他此举的原因,当下便要御剑往深山里冲,但还没等飞起就被对方一道符咒打了下来。
“师兄你干什么!”他此时御剑还不甚熟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抬眼时恰好与童疏宴四目相对,对方御剑在天,眼中含霜,手里捏着一道符咒,默不作声地将他的去路封死。
“师兄,我知道天劫凶险,但正因如此我更得过去,凤岐妖骨未成,自己怕是难以应付,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你也不忍心对不对?”陆濯明平日里说话惯是温声细语,此刻却语速飞快,言辞间竟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
“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不过是刚刚凝神而已,就以为自己能跟天斗了吗?”童疏宴向来很好说话,但此时却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中极为罕见地流露出长辈的威压。
“师兄,我……”陆濯明刚欲反驳,却看见童疏宴捏着符咒的手微微颤抖着,将他的色厉内荏出卖了个底朝天。
在那个瞬间,凭借着师兄弟多年的默契,陆濯明敏锐地从童疏宴的神色中读懂了什么,但也仅是读懂了而已,这些年顾盈然只教会了他如何修行,却没来得及教他如何瞻前顾后,也可能是因为睥睨无双的阁主大人本身就不是会思前想后的人吧。
童疏宴瞧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便一咬牙开口道:“你要是去了就会……”
他话音未落,一道惊雷便在耳畔炸响,他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一口气没上来,竟偏头呕出一口血。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来自天道的警告。
这些年来童疏宴修为渐长,对易数的理解也愈加深刻,但看到的越多,能宣之于口的便越少,这是每一个修习卜算之人都无法摆脱的禁锢,因而他也慢慢习惯了对即将发生的祸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他的眼睛闭不上。
“师兄!”陆濯明连忙冲过去搀扶,童疏宴却淡淡地挡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昆仑最顽劣的逆徒鲜少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这令其显得十分陌生,近乎判若两人。
陆濯明同样凝视着对方沉静的眼眸,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师兄,如你所言,我从小到大都在随波逐流,不管是入玄门也好,还是拜入阁主门下也罢,桩桩件件都不是由我决定的。我大概一直没什么主见……”
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但今日我非去不可,无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都九死不悔。”
陆濯明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从小集千娇百宠于一身,但正因如此,每当他想逾矩之时便会被名为“关心”的枷锁禁锢,以致于步步囹圄。
长辈们告诫他要守礼,他便长成了如今的端方君子。童疏宴曾调侃他是朵雪山小白莲,他虽一笑而过,但这话倒也不假,他是昆仑孕育出的花蕾,滋养他的沃土希望他能终身扎根于这方花圃之中。
更何况除了他的师父以及几个亲近的师兄弟外,旁人在乎的是他的本命琴,而并非“陆濯明”,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琴架子。
琴架子没有心,但陆濯明有。
因此,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听从自己的本心,哪怕玉石俱焚,身死魂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