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自于同一座小山村,都出生在一个封建落后的贫穷家庭里。我父亲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早早辍了学,整日干农活,只为养活我的爷爷奶奶。而我爷爷奶奶非常严厉,以孝为名,把我父亲当作耕地工具使唤。我父亲但凡有一次达不到他们的期望值,他们便会动用家法,残酷地惩罚我父亲。我父亲每次领完罚,都是皮开肉绽的虚弱模样。可能怎么办呢?爷爷奶奶始终用孝字压迫着他,让他痛苦不已,却一声都不能吭,不然还会受到村里其他长辈的诟病。他只能忍着伤痛,擦干眼泪,第二日又带着伤下田干活去。”
“而我母亲因为生来女子身,那便更加不幸了。因为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所以外婆和外公没让母亲继续念中学,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舅舅。母亲很不甘心,因为她成绩其实挺好的,比我舅舅好多了,可她终究还是敌不过家里人,还是被他们送到了厂子里当包身工。”
“我舅舅是那个家里唯一对母亲好的人,得知母亲被丢到工厂里后,舅舅曾多次逃学去找母亲,想带她逃出来,但最后都失败了。厂主似乎个人高马大的强壮男人,舅舅当时还是太过年轻瘦弱了,根本打不过他。他非但没有把母亲带出来,还害得他自己和母亲都被毒打了一通。次数多了之后,家里人也知道了。他们把舅舅关在寄宿学校里,一关就是三年。舅舅足足三年没有出过学校,没有和家里人见过面,也没有打听到过母亲的消息。家里人告诉舅舅,只有他考上了高中,他才能回家,才能见到母亲。为了逃出囚笼,我舅舅还真就奋发图强,努力学校,最终上了镇上一所不错的高中。”
“家里人也履行承诺,允许舅舅在去高中前回家看一眼。舅舅痛恨外婆和外公,但为了母亲,终究还是回了家。可他明明是来看望母亲的,却直到临走前都没有见上母亲一眼。他背着外公外婆,偷摸去那座工厂里找过,却找不到母亲的身影。用一顿毒打换来厂主的消息后,舅舅才知道母亲因为不听话,被外公外婆送去了别的地方干活。舅舅不知道向外公外婆苦苦乞求了多少次,却还是无从得知母亲的下落。”
“外公外婆对舅舅的痛苦视而不见,还想着用相同的套路诱骗他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可这一次,舅舅已经心灰意冷,他不会再上当了。他假装是去高中上学的,可中途却逃了学,去更大的世界里找寻母亲的下落。他没有带很多的钱,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都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他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社会上也有那么多的坏人。他经常受到欺负,被打得半死。”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多少次都差点坠入深渊,但终究还是凭着一股劲缓了过来。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找到母亲。为了存活下去,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他用尽了各种手段,混迹了各式各样的帮派,身体也变得无比强壮,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二十岁那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澄州,在这里打响了自己老大哥的名声,他在城中村站稳了脚跟。同时,他也在这里找到了母亲,还有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当年被转移到另外一家工厂后,巧合之下,居然和我父亲相遇了。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确定了心意。但我爷爷奶奶很快便察觉到了端倪,想要惩罚我父亲和我母亲。我父亲就是为了母亲而鼓起勇气跟家里人决裂,带着同样不甘继续深陷泥潭的母亲辗转来到了澄州,在城中村和早已混出名声的舅舅重逢。”
“这便是我父母和舅舅的故事了。”骆辰讲完后,心情如释重负,“我是偶然间从舅舅口中得知的。”
这样一段沉重的往事在他心里积压了很多年,一直无处倾诉,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鹿纪然听完之后,颇深震撼。
原来,鹿纪然父母那一辈也经历了那么多的苦痛,也踏过了重重鬼门关。
“山花镇对于我父母来说,绝对是地狱,可他们明知道那里的恐怖,为何还要回去呢?”骆辰问道。
“因为……因为……”鹿纪然说着说着便哽咽。
“怎么……怎么突然哭了?”骆辰被鹿纪然突然倾泻而出的眼泪吓到了。
“因为……因为他们就是去地狱的,因为他们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
时间仿佛突然凝结住了。
窗外呼啸的风声忽地止住。
骆辰耳畔一阵强烈的耳鸣,似有千万道雷鸣在他耳边轰鸣碎裂。
“骆辰,骆辰!”鹿纪然急切地呼唤着骆辰的名字,“骆辰,骆辰,抓住我的手!”
“鹿纪然,鹿纪然!”骆辰的视线突然暗下来,直到最后,他什么都看不清了,“鹿纪然,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也听不见!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他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漩涡,听不到一点动静。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拉扯,正在一点点地被撕裂,那种致命的痛楚,那种绝望的滋味,和当初他在巷子里被三个小混混毒打时是一样的,甚至还要更加痛苦。
“鹿纪然!鹿纪然!”骆辰第一反应便是呼唤原本陪伴在他身边的鹿纪然。
不知道他……还在吗?
骆辰在绝望中慌乱了几秒后,终于感到了一阵安心的温热。
那是鹿纪然手心的温热。
鹿纪然抓住了自己,让自己在漩涡里稳定下来,然后带着自己一点点往岸上游。
终于,骆辰看到了光明,听到了鹿纪然的呼唤。
“我……我……”骆辰猛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被鹿纪然搂在怀里。
他听到了鹿纪然的呼吸声,非常沉重的呼吸声。
鹿纪然呼出来的温热气息,一下又一下地触碰在骆辰冒着冷汗的脖子处。
两人的身体实在是凑得太近了,骆辰还感受到了鹿纪然胸膛的起伏,心脏怦怦跳的那种感觉。
“鹿纪然,我没事了,我又能听见,又能看见了。”骆辰欣喜道。
“好,那就好……”鹿纪然的声音还是哽咽的。
他缓缓松开了拥抱,用一双挂着泪滴的红肿眼睛盯着骆辰看。
“你刚才是不是被吓了一跳?”骆辰问道。
“是!”鹿纪然非常肯定地点头。
“我也被吓了一大跳。”骆辰摸着自己的左胸,心跳还未彻底冷静下来。
“你父母……”
“我曾经也无数次猜想过这种结局,给自己做了好多次的心理建设……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是被我的最坏打算压中了……虽然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会在一瞬间绝望一下,但……我能接受。”骆辰冷静地说道,“他们是怎么……”
“因为身体的疾病……从小就干着这样压迫人的重活,他们的身体早就不健康了……他们能撑到现在……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知道了。”骆辰心里万般遗憾。
他们的出生早已决定了他们的悲剧。
而骆致远之所以能够扛下来,是因为他的意识觉醒得比吕哲华和骆玲都要早一些。
可骆致远虽然扛过来了,但也没有彻底摆脱疾病的困扰。
还好,骆辰已经长大了,这才有了让骆致远能够喘息的机会。
骆辰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疾病带走了。
他决心要跟死神斗一斗,要跟天命斗一斗,看谁更加厉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