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马晔心痛质问“不要说一个月,没有粮食,连一个星期都活不成。这要死多少人?大人没有见过逃荒的场面,没东西吃了就吃草根、树皮、观音土。人先是浮肿,然后迅速削瘦只剩骨头,腹部肿胀如石,最后活活给憋死。卖妻鬻子,甚至烹饪人尸,乃至形成流寇四处洗劫村庄,人和蝗虫就没区别了!”
“战争中死去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无辜的。打仗就会死人,死于刀枪之祸的人,和死于饥饿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右司马昌尤上前“那大人,叛军从后方调粮草怎么办?”
“我们一时无法控制。但蝗灾自北面而来,我相信那里的粮食也十分紧缺。叛军虽然有一定积蓄,恐怕彼时粮食价格日益高涨,有钱他们也买不到粮。”
“那叛军从更远方调度粮草呢?”
子皙看着他,冷静的在地图上比划“只要补给线过长,运输风险就会大大增加。完全可以绕道他们背后,立时截断这条补给线。”
右司马昌尤一脸钦佩“这样看来,我们把军队驻扎在陈县,将补给线缩到最短!是多么明智!蝗灾来的真妙,简直是上天在帮助楚国。”
左司马晔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不可理喻的愤怒,但忍住什么也没说。
鄂君站起身来拿着军队名册子“楚国军团到今天,军队里有许许多多“停顿了一下”各种各样的人。”
“这份名册是近十天整理的,也是素常观察你们训练的结果。但出乎我意料,里面竟然有不少人都军功累累,平时却没被提及晋升,以上人员全部划出归于我麾下,如有人毛遂自荐我也欢迎入。”
营帐内,一位楚三甲军团长官出列并跪拜“鄂君,下官以为治军队要赏罚分明。”
子皙看着他,不解其意。
“我们队有个出了名的兵油子,此人叫候乙。平日吊儿郎不好好训练,长官训斥他他能把你说的哑口无言!”
“这样的人早就该兵法处置了”子皙说道
“启禀鄂君,此人在先王时期有一段故事,先王病重嘱咐:其以后如有不敬言论,切勿苛责。”
“如此,定有过人之处。详细说来。”
先王时,楚军劳师远征路过一陈国,因为粮食不够便有人劝谏先王:还不如抢夺当地民粮暂解困难,这在战时倒也是常见的事情。候乙是守护王帐的小兵,哈哈哈大笑,惹得先王大怒,此人却说:你们这是在割自己腿上的肉以饱食果腹。
先王问:何以见得?
候乙答:这个季节,春稻播种还没有长成,而冬天的余粮也快耗尽。老百姓的粮食皆是拿来保命并不多,如此小国,在楚军队粮食缺口前是杯水车薪。
先王说:我们自身难保,还管他们死活。
候乙答:我军远征借了人家的道,百姓虽然不敢正面对抗楚军,但是可以散布言论,说楚军路过四处烧杀抢夺,这样我们前面的城门都将会紧闭,如果不得以绕道,行军线路就会变长,粮食紧缺日益严重。
先王问:那依你说如何是好?
候乙答:此地民风剽悍却懂感恩,陛下不惹怒他们,赏一些粮食,百姓必然会感恩。这样我们可以确保此条运粮线路畅通无阻,相反饥民仇恨楚军征粮,为了活命要打上军粮的主义,我军后方被骚扰,会陷入两线作战。
先王不悦:荒谬至极!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还施舍给贱民。你身为士兵竟然挑衅王权,理应处死!不,暂时关着吧!
后来事情发展就真如这个人所言。先王吃败仗生病昏迷,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候乙来。待他回到郢都才想起候乙还被关着。先王遂交代:这个人油嘴滑舌,但他劝谏寡人是出于忠心,可惜当时未能听他的话,嘱咐下去如此人以后如有不敬言论,切勿苛责。
候乙才活命,且至今无人能管。”
子皙沉吟片刻
“带这个人来见我。”
片刻后,卫兵带着一个小个子来。此人獐头鼠目、腮边貉胡须,面圆、眼细、眉单,看起来能说会道。他按照军礼跪拜,目光中却透露着狡黠。
“你不必拘礼。”
候乙便起身,却只是站着不动,看着子皙笑。引得周边将士怒斥“你嬉笑什么!”
子皙摆摆手“我听说你和先王的故事,粮草、地势、民心向背都能考虑,是人才。只是。。。我听说你这人十分的可恶。”
他看着他“你替我办妥三件事情,出征结束之后我有重赏!”
“从命!”
“第一、你潜入城中到蔡公军队散布一条消息:说鄂君怯战、没有经验。第二、你替我找到熟悉马鞍山地形的人来。第三,你去库房领上粮草银钱,具体何事我另有交代。这三件事务必小心,不要声张。”
候乙奉命离开。
左右司马皆困惑不解。
漆黑炎热的夏夜里,一匹快马在飞奔,他身上背负着使命,他在和时间赛跑。
马背上叫襄的战士,一个最最低等的士官。他本是陈县莲塘村人,父母都是农民,连日奔波一处驿站,都传达了逃难的命令。这个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六天到达了马鞍山附近的丰阳村。
“上面有命令,粮食将不再运往马鞍山方向,诸位逃命吧!”
逃?往哪里逃。
那些饥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活了一辈子。今年雨水少,天气炎热,铺天盖地的蝗虫席卷而来,天上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飞网。恶物从天而降,如同地狱恶鬼将嫩草、树皮、田里茂盛的水稻都吃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饥饿和绝望什么都没有!抚摸着田野已经钙化了的白头颅骨,是谁饿死的爹娘?
他站在满天蝗虫雨里面,脸上都是尘土和汗水。
愤怒的饥民揪着他
“没有救济粮草,是要饿死我们吗?”
“楚国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他看到了最让他心寒绝望的一幕,这些百姓不愿意相信自己成为了战略上的弃子,习惯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根本不愿意离开,很多人不相信,更多人心怀侥幸。
战争的阴云已经在天边笼罩着,随时都会扩散。
天上蝗虫军队还在迁徙,襄后退了一步,拔出剑架脖子上“大荒来了,大家快逃吧!”语毕,竟然挥剑自尽。鲜血和死亡,终于让这群羔羊感受到了触动!
人们纷纷后退逃跑,携同妻子儿女,家中细软、牲口,离开这片死亡之地。
战士尸体晾在荒凉的狂野,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