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恭候。”
宁安正欲扬鞭,却被俞惊羽拦住去路,沈千尘蹙眉,“让他走!”
“毕竟……”沈千尘又笑,阴森森的,“这条落水狗可活不了多久了,同那短命鬼一样。”
宁安都走出很远了,却还能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以及老树上铜铃的哗哗作响。
一月后,山上来了一女子,宁安抬眼来看,他似乎从未见过。
清讴皓齿,温声软语。
这一月以来,只送还一份尸骨,鬓似发白的老母亲,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宁安屠村的事情早就传了出去,画像都被互相传着,宁安看到那画,着实栩栩如生,也住过几次客栈,但店家都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由,毕竟看着着实相似,将宁安赶了出去,宁安只得寻觅一处山头,找一宽阔之地,搭了一进茅草屋。
女子上来的时候,天热得厉害,宁安还在活泥,打算加固一下屋顶,用手撑开一凉棚,朗声问她是有何事。
女子用帕巾揩了揩汗水,道,“奴家找宁安小郎君,你可是?”
“在下宁安。”
“奴家叫秋娘,之前黎八放了点东西在我这,吩咐奴家,若是他不见了,便将此物交于小郎君。”
黎八死前的场景宁安还历历在目,说还是不说,宁安始终在想。
“是何物?”宁安从秋娘手中接过来,是一布包。
“不清楚,奴家从未打开过。”
秋娘客套完便要走,宁安忍不住叫住她,“姑娘,其实黎八那日同我在一道,不知为何,他便……”
秋娘截住宁安的话头,侧身望着远处的山林,软声道,“小郎君,奴家上月便从良了,那钱,都是黎八给的,他说了,要八抬大轿,迎奴家过门。”
一道热风拂过,她的发丝正随风摆动。
宁安嘴巴翕合,只道了声,“对不起。”
“郎君,”秋娘抬起右手揩了什么,转身又是似玉如花之模样,“郎君,那就拜托你了。”
“是死是活,得要个准信。”
“好,定予你一个交代。”
“姑娘如何找得到我的?”
“不久前遇见一人,戴着半截面具,同奴家说,奴家想找的人在朝露山上,若不早些去,奴家便再也见不着了,说实话,最近江湖上都在声讨郎君,郎君还是小心为妙,今日之事,就当你我二人从未相见,奴家定守口如瓶。”
半夜从梦中惊醒,宁安竟虚汗淋漓,口干舌燥正欲下床,竟发现一些不对劲,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长脚蚊子在如镜一般的湖面飞驰,宁安缓缓拉开门来,屋外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光,难道有谁来了不成?
“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宁安壮壮胆子,朝树林里走去。
越靠近光源越大,但似乎是在树的背面,影子颇为奇怪的垂坠着,有鸟惊叫一声扑腾而去,吓得宁安退了一步,“有人吗?”
依旧无应答,宁安深吸了口气靠近,猛地绕过树根,却只有一根火把插在打结的绳子上,宁安一惊,谁这么疯,万一着火了怎么办?
很重的腥气。
宁安急忙拔出火把,忽地有什么滴在了脸上,湿湿的,黏黏的,宁安摸了摸,抻到火光下搓了搓,颜色是深的,还未伸到鼻间,又是一滴滴在了同样的地方。
接着又是一滴。
宁安缓缓仰起头,火光印着那张惊恐又痛楚的脸,喉咙被割开一半,几欲看到喉软骨,宁安不禁朝后退了退,她的身体被折成月牙的形状,一点一点地被放着血。
脚底净是深色。
宁安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未同她有交集,有仅今日一面,她说起黎八要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时,语气里满是忧伤,她那么年轻,那么荏弱,靠着那点希望撑到现在,她在等宁安有朝一日的交代,她说她定不背叛。
瞬间袭上来的痛楚开始翻江倒海,宁安没由来地干呕,秋娘那鬓边垂下的发丝就这么荡阿荡,荡啊荡……
她的表情开始扭曲,惊骇、失望、怀疑与痛苦交织,宁安似乎听到她死前的挣扎,一圈一圈地缠在宁安的脑袋上,头痛欲裂。
宁安锤了两下脑袋,试图清醒下来,却在抬眸的一瞬间愣在当场,那个火光的方向,似是他今日刚稳固好的房。
冲到跟前,火势如此凶猛,竟差点被炸开的火光伤到,宁安捂住口鼻,疯也似的闯了进去,他的画,他的画……
画本就在堂中挂着,这会儿已然烧着了,黑色的纸屑,宛若万花丛中的蝴蝶,火头旋拧如波涛,很快烧完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同他告别。
烟雾猛地吸入,宁安呛了一大口,冷不丁地猛咳,半蹲着身子,而后缓慢地歪了下去。他梦到了封紫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封紫宸抻出了右手,微笑着牵着他朝前走。
真是比死了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