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我很荒唐,莫要弄坏了手,绳子松开了,我先给你重新系好。”
朱红高楼上一路登高的廊道还亮着盏盏金缕灯,每盏灯下便守着一位西域护卫,他们走来走去,护着过夜客人的安危,忽地灯影晃动,随着廊道上来一人。
齐得宜盘着同心发髻,簪着夺目金簪,身着深蓝绮罗一步重一步轻的上楼。
楼板“蹬蹬蹬——”
齐得宜平日里手持着的紫檀镶玉拐杖不知去到了何处,被一只圆腹酒瓮取代,喝得她的脸色浮红,险些走得不稳,摔在地板上。
她攀稳阑干后,又笑出了声,笑得合合的,迎着廊口的风一高一低往前走。
“我就说今日后院怎么听不见琵琶声,原来是喝醉了,跑到了这里来。”护卫看清来人,不敢动,也不敢拦。
“习惯便好,乐坊里有哪几人不嗜酒,酒是好东西呵,可以解千愁。”
“用不用去通报萨珊洛?”
“莫急,等会儿便来了。”
话落,萨珊洛就赶了过来,瞥见蹲守在厢房前的护卫:“她是郎君请来的贵客,你们既然无事做,就跟着她些,磨蹭什么?”
高楼最高处的凉台四面宏敞,可以俯瞰整座莫高县,还能看见远处解玉雪山的全貌。
月亮悬在解玉山上,照亮了大地,齐得宜跟着月亮走,伏在描红涂金的阑干前。
不远不近的夜色里有一只张着翅膀的喜鹊在上上下下沉浮,齐得宜也唇角拈笑,随之张开双臂。那两位护卫从狭窄的廊道赶来时,便豁然开朗的瞧见她步态不稳又翩跹的起舞。
蓝影浮掠月光,喜鹊不受束缚的越飘越远,飘出了取国城门,齐得宜舞动身子,手中的酒瓮“啪嗒啪嗒”的洒,很快就洒光了,涂着红漆的凉台看上去湿哒哒的。
青石长阶上,幼瑛看不见高楼之上的凉台,只看见夜色很深,谢临恩走下阶梯,停步在雀歌的身旁,温声细语的拿过了雀歌手中的纸鸢线轴。
线轴将纸鸢慢慢收回,幼瑛远远地看不清谢临恩的神色,只知他望了过来、望向了自己。
不消片刻,他就又看向了那只单薄的素白纸鸢,抬手捻断了牵着它的丝线。
纸鸢消失在浓黑的天色里。
“阿兄,为何它飞走了?”雀歌无助地问道。
谢临恩低身去抱起她:“风太大了,阿兄明日再给你做一只。”
“阿兄,这是我和郡主阿姐一起做的,你不喜欢放纸鸢吗?”雀歌也抱着他问。
“阿兄喜欢。”
谢临恩的语气姣好,可他一步步及近幼瑛,唯有幼瑛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惋惜和自责,至始至终都很漠然,漠然的看着那只纸鸢飞走,也似乎漠然的不再去看幼瑛的眼睛。
幼瑛随在她们的身后,天空已然平静。
纸鸢飞就飞走了吧,他心中闷太多,说出来也许会好上很多。
苍穹无垠,碧海浩渺,可以任君凌云而飞。
就是他捻断纸鸢线时,看过来的眼神不像是怨,也不像是恨。
那是怎样的心情?
日月轮转不住空,幼瑛到了后半夜才睡着,厢房里没有了长明的灯树,天一亮就匆匆出了门。
搭着竹手架的萧女像前,幼瑛站在稍高的沙土堆上,面前围着几个小孩,领头的小孩身着黄褐色的布衣,屁股后边儿打了好几片深色布丁。
“我方才唱得都记住了吧?”幼瑛弯着身子问。
“记住了记住了。”
“那你们唱一遍给我听听。”幼瑛扶着膝盖认真倾听。
“乾坤既育,万物萌生,人间百态,奇事纷呈——”
坊巷里,为首的小孩撸起了袖管,腕上戴着一串骨珠链子,他的身后蹦蹦哒哒的随了四五个小孩,个个嘴里都在唱着词,其余小孩瞧见她们这副模样,也都新奇的加入进来。
“乐坊之中,丝竹之音绕梁不绝,翩翩舞者飞燕穿梭。然有乐人,手艺超群、指下生花。不幸一日,官人横暴,无端生怒,挥鞭猛击,乐人之手顿成伤残——”
“绝望之际,萧女圣像救苦救难,乐人祭拜,焚香顶礼,愿手伤复原。”
“夜深人静,忽见萧女圣像灵光乍现,只须臾之间,手伤竟愈,如初生之嫩叶,毫无痕迹。乐人惊喜交加,再拜圣像,感激涕零——”
“小娃,那乐人是何人啊?”
“自然是定难坊中大园子里的谢临恩啊!他这几日都是伤着手的,头天回来都差点被拖进坟堆里头扔了!”
“睢园?我知晓的,”石窟大娘在古道口搭了个茶水摊子,一面给人煮茶,一面同来往的人攀谈,“那睢园的东家听说是洛阳人,起初家里父母行商时遭了匪,那惨得哟,东家死里逃生,匪徒就在后边儿追啊。”
“你猜怎么着?嗬!恰好就落难在萧女像附近,那东家走投无路,诚心拜之,跟在身后的匪徒怎么瞧都没有瞧见他,竟然捡回来一条命,成了洛阳的富命之首!”
“还有我们窟里一四五十岁的老头,那脑袋瓜子真是不灵光得很,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没曾想萧女入梦,文思泉涌,好巧不巧的中了举人。”
“你问我是怎么晓得的?”
“看见萧女像前搭着的手架了么?就是睢园东家捐赠修缮的,人家如今是富民之首,还记得前来供养,真是一片诚挚心肠呵!”
“赶紧去同你们家大人说,保佑你们家大人逢凶化吉,光耀门楣。”
这么连续几日又讲又唱,县内县外知情与不知情者都跟着一齐唾沫星子横飞,还真有人踏足菩提庙里捐钱。
幼瑛过去时,看见这对妻夫有些眼熟,倒不是她料想中的富绅豪强。
“大娘,怎么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