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思为还是笑着,在箱子上又坐了半晌才安心起身,对她拱拱手,手心手背热得都是汗。
“郡主殿下说得极有道理啊,那下官便先走了,这离去买树种的路程还远得很哪,”武思为说道,然后瞥向小吏,挥手道,“多亏了郡主殿□□谅下官,好好抬走。”
幼瑛一摘下草帽,头发就都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她一面用草帽扇风,一面对武思为扯嗓子:“武大人,明日有从沙州过来的高僧在菩提庙开坛设讲,我到时儿一定拜托他好好详述武大人防风固沙的事迹。你这是为我们莫高县做了一大贡献哪,一定要人尽皆知,让百姓好好感激你——”
“饭菜煮好了,该用饭了。”
幼瑛喊完,便听谢临恩说,转过身来看他从窟里出来。
于是她又将草帽戴回在头上,佯装着咳嗽过去:“方才忽然有了力气。”
窟内飘逸菜香味,陶罐也咕嘟咕嘟地冒响,雀歌正坐在草席上看长楸画稿子,见幼瑛进来便抬起眼看她。
长楸朝她温温笑着,她才问起幼瑛:“阿姐,小师为何要在这里挖沟道?”
“阿兄说,这样是为了保护萧女像,是吗?”
幼瑛点点头:“是呀。水滴石穿,水又有力气,又会变幻万千,它们离萧女远一些,萧女就会健康的更久一些。”
古道上偶尔可见快马加鞭的信使驶过,幼瑛算着日子,杏果即使是送去长安,也才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不知能不能安全送往两地。
她在寄前想到了袭招,便为了以防万一,临时将另一包杏果分寄去扬州。
阿难与冒善说,那位郎君是在扬州与李庐月认识的,李庐月也久居扬州。
她还依稀记得那处位于东罗门的宅院,至于将流落何处,她也管不着了。
不知李庐月与那位郎君之间是哪种难言又道不明的关系;也不知山静为何要捐织锦来亲证萧女传闻。
反正感情可以作假,钱不会。
她也正好缺钱,用便用了。
月亮细细弯弯的挂在天上,黄澄澄的。
幼瑛从县外回来,一路过去驿站打听消息,却见院子外围了很多人,吵起一股声音。
“好呵!就是你这个乞索儿在我店中偷钱袋,看我今日不将你送去县衙,你竟然还敢过来,真想扒了你的皮!”
“我求求你,你让我如何都好,不要送我去县衙。”另一人道。
“不送你去县衙?我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净做偷鸡摸狗的事。别以为我会可怜你,你脏我店的名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幼瑛还未走到人群前边儿,就看见人群自然而然的散开一条路,店里的两个驿夫挟着一人的臂膀往外走,掌柜跟在身后。
“大家都来看看,就是这人在我店里偷钱,我这生意还用不用做?我看他才十五六岁,非要来脏手脏脚。”
掌柜咬咬牙指摘他,他披头散发,穿着打扮都又脏又破,最显眼的便是他那副极其瘦弱的身子,他埋头死劲挣扎,也挣扎不开驿夫有力的大手。
“娘子,真是你啊?”
掌柜看向幼瑛:“你来得刚好,我估摸着就是这乞索儿偷得你钱袋,他来我们这里好多次了,都是帮着人寄送物件,我早就该注意到他的。这回终究是让我逮着了。”
“看他这模样,估计也吐不出来钱,在地府投胎投得有手有脚,却不做人事,估计是你阿耶教养得不好你,倒霉你阿娘嫁给他,你真是平白无故让当娘的伤心。”
“看这脚破的,生得出来,养不起。嗳——那也不应当去偷钱啊,偷了多少钱呵?”
“你去做做苦力活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再不济还能去人牙子那里,让他给你卖一个可靠的人家。”
旁人劝解着,幼瑛看着他,他一开始没了声响,被押着走出人群后突然就扭头反咬上驿夫的臂膀。
“你这个天杀的,竟然还敢咬人。”
驿夫疼得龇牙咧嘴,掌柜快步上前捶打他的脊背,他硬是死咬不松,最后被一下子踹倒在地,驿夫顿时欺身而上。
青年两手摸索,在泥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便要挥起砸下,幼瑛反应过来,上前攥紧他的手。
石头不大也不小,但胜在尖锐。
“偷窃事小,伤人事大。这一头砸下去,你是非要去官府不可了。”幼瑛道。
“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青年望着幼瑛道,眼泪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淌下一道干净的痕迹,“我实在…我实在…”
幼瑛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指甲缝里残留着许多红褐色痕迹,且离得越近,便越能闻见他身上的恶臭味,像是肉食腐烂了一样。
幼瑛怕他再伤人,想要趁热去拿走尖石,他却紧攥着不松,幼瑛只好作罢,更握紧他的手:“我明白,你好好说。”
“娘子,你莫要与他多说,送去官府就分明了。”掌柜道。
恰好遇见巡逻的节衙六街,拿小偷的声音四起,青年许是真受了惊吓,便顺势带着幼瑛的手往下,欲要用尖石砸自己的脸。
幼瑛急忙拉住,他又旋即反方向去冲出幼瑛的桎梏,逼向驿夫的眼睛。
驿夫下意识闭眼,石头锤在他的眉头,凿出一块尖尖小小的血塘,青年趁他吃痛便不要命似得闯开人群。
周遭顿时都乱哄哄的,阿难原本浑厚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钱袋子!”
“这个小贼,竟然还敢拽走我的钱袋子!”
莫高的坊市修造得比屋院晚,胡同又绕又深,青年没有出坊门、也没有越坊墙,而是穿过一座座乐坊,过去了西处一座最不起眼的土房子里。
由几片木板拼接着的木门几乎是快散架了,阿难气势汹汹地追着他,深巷里充盈一股更深更重的恶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