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换成树种也就少了些他们贪墨的风险,这主意还是武思为想出来的。
先斩后奏、变虚为实。
“我听闻武大人是率先砸了魁星阁里的将军像,才进了县衙当差。”幼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说道。
武思为的面色变了变,敛去一些笑意,挺直了身板:“若不是他冒进,又怎会让我朝无数精兵良将埋尸异域?这般人不配为将,也不值百姓为他塑身入庙。”
幼瑛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一时琢磨不清:“你原先也是行伍出身,听说从十多岁便投身疆场,打过无数胜仗,你怎就甘愿一直在莫高县衙里待着?你的体魄强健、康健无恙,为何不继续投军。”
武思为一路过来,每隔十丈便有一探孔,再往后走,探孔的位子就越隔得疏远,他闻声睨了睨探铲中的土样,脸上还是为难之色:“郡主殿下,你问这些做甚?投军出生入死,哪抵县衙清净?”
“倒是郡主殿下,你在雪翠岭是做何?是要探地下的水吗?”他说出了来此的缘由。
幼瑛看着他搪塞过去,点出目的,也笑了笑,手心还有钻探留下的红印迹。
“若是武大人知晓,那我便明说了,”幼瑛道,“这边地势低,雪山水和雨水都会渗到地脉里,我在铁匠铺子里打了这些铲子,用它系上绳就能探到地下十多丈。”
这边没有勘探工具,只能实地步行,幼瑛一边探,一边记土样与深度:“铲子里的土越到底,便越潮湿色深,杂质也少。如若人手多一些,很快就能探清雪翠岭周边。”
“这不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民生,都是极好的事。你不用再借着砸像来入清闲的县衙,也不用再负骂名战战兢兢,冯娘授田也是易事。”
幼瑛话落,武思为倒佯装着身形不稳,一脚踩进铲子里,碾坏了土样。
天在雪翠岭的树木遮蔽里,显得更阴沉。
“郡主殿下,雪翠岭有千里地,要多少人力,又要多少钱帛?”他几乎是明说,“纵使有,那袭军使呢?”
土样没有了还可以再探,幼瑛也想过袭招。
哪样都是钱,也哪样都是贪。
他在担心气力白费。
他一早过来便问她是否要探地下的水,许是和县里的许多人一样,知晓雪翠岭有水。
朝中不能以刚直之节,整肃百僚。
“郡主殿下,处事要多虑,虑险、虑收、虑转,”武思为见幼瑛不答话,便后退一步说道,将鞋底在干净的草叶上碾了碾,擦干净土,“下官是见郡主殿下真心为那些瞽姬着想,才言尽于此。莫高干旱少雨,本就不宜稼穑。袭军使是好相处之人,何必多劳多力?”
日头下山,天上一片紫,地上一片红。沙梁子的石窟方方正正的,摇曳光影。
“今日风里有湿气,看来是要下雨了,”大娘坐在窟口捶捏腿脚,随后遥遥看见幼瑛,“阿还娘子,你回来了——”
幼瑛从马身上下来,马褡鼓鼓囊囊的披在马背上,她笑着点点头,走去大娘身边也低身给她捏捏肩:“这样会好些吗?”
大娘笑得更愉悦,拍拍幼瑛的手背:“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长楸娘子给你留了饭菜,小雀歌都在窟里睡着了。”
幼瑛想到武思为临走前,看似无意的打翻了骆驼背上的沃土,沃土都撒在了她的桑皮纸上,她又重新钻探取样。
“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我还摘了些枣子,”幼瑛扬唇,揉了揉手腕,掩下心绪,去从马褡里拿出一包枣子,放到大娘的膝上,“雪翠岭的甘甜很多。”
大娘从中拿出两个,用衣袖擦了擦,递给幼瑛一只,便爽利地咬了几口:“确实甜得很,晚上的风真畅快。”
幼瑛笑了笑,随后想到:“大娘,谢临恩呢?”
萧女像前,谢临恩还在修缮石像,山体间的裂隙被来来回回刮得极平整,还用抹子一步步压实着。
远远一看,萧女像似乎更完整了,不再摇摇欲坠,更显得宁静坦然。
竹手架上放了烛火,幼瑛拿着皮囊壶过去时,谢临恩站在第三层架子上,身上的雪青衣服星星点点的被泥料弄脏,尤其是那双手、那两只袖口,黑了一大片。
幼瑛不知他为何会蜷在这儿。
他的遗嘱是在山西一处宦官墓中出土,那位宦官还在简上记载,他临终之际饱受折磨,口不能言、步不能行。
他便打破瓷碗,用瓦尖入肉来强撑枯槁,脓血汩汩直流,数日间盈满数碗。他那样的状况睡倒之后必会血涌难抑,便挺身僵坐数日才死,右腿已经腐坏至髓。
幼瑛在竹手架下出神地看着他。说到底,她穿越过来是不幸中的幸运。
我是你的刹那光华,也是你的悠悠千载。
火旗摇动,将他的雪青袍衫映照得稍淡,他低下眉目去拿换下的刮刀,正好望上幼瑛的目光。
烛影在他的眼皮上跳动,让他看上去活泛了一些,至少不是以往那般平淡的死气沉沉。他很快便移开眼,拿起刮刀,用指腹拂去刃上干涸的泥屑。
泥屑硬邦邦的。
“奴婢看郡主在晚上修像,时常看不清,便擅作主张。倘若郡主不允,奴婢往后就不碰了。”他又望向幼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