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此思考着有关自己是否硬气的这个问题的时候，玄冥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转过身面对着南处，这里无山也无草木的遮挡，可见南方大陆的宏伟辽阔之景。

他道：“既是三日后，你明日再起身也不迟。今日迟了，你且留在玄阴宫过夜吧。”

多年以后，孟元如他此刻一般地站在北阴殿上，看着如画卷一般延展出去的连绵起伏的南处山川的时候，会想起当日他站在这里说出的这句话。

她原以为他面对着这般宏阔景色之时心里会想的是冥界苍生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没有想见他那时候却琢磨着她这个人。

她一向都认为他清净自持，后来在九华殿中发生了点儿不该发生的，她也只当他在酒力之下难免不那么清净自持，若是清醒的时候还称得上这四个字。

自打这一夜后她却明明白白地想清楚了，这个穿着一身玄衣最是内敛、最是无欲无求的昔日的灵山弟子、当今的北阴大帝，实实在在不是一个清净自持的人。

当日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抬头遥遥望见云层之后的日光，又觉腹中隐隐有些饿意，想着已经过了晌午。她原本谋划的也是明日早上再赶路，所以他说得倒也不错。

至于留在玄阴宫过夜这一条，她觉得，如今赶路回彼岸花海不算迟。但这只是她自己心里头觉得。

方才她还在论自己面对着他的时候凡事应当硬气一些，眼下又把这件神圣而庄重的论断抛诸脑后了。

玄冥如今在她眼前说了什么，她大抵还是不敢说出一个“不”字的，这种情况有时也有，那么大抵是什么不寻常的时刻。

眼下不敢说“不”字的孟元就这么乖乖地随着玄冥回了玄阴宫。

自从去了地清宫，再到十阎王殿上任之后，她便再无一日回到玄阴宫里，也再无一日在这里歇下。十善殿的陈设仍如从前她在的时候，一处都没有移动，即便是她闲暇时候捏起的泥人儿陶土物件什么的，也零零散散地被她随手搁在瓷瓶旁或是窗沿上。

彼时漫天飞雪的时候在罗酆山上随手摘下的搁在桌案上的一朵山茶，已经干透了而泛着岁月流经的枯黄。一本被她翻找出来的《上古六界通史》仍然翻开了摆在桌上，她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看的了。

书上翻到的正正好是玄冥在上古征战时候一场大战的史录。

陈设如旧，却干净得未染一分尘灰。

很多年后九华殿中也如十善殿一般地，保留着他在的时候的种种。

她后来理完了政事偶尔乘闲会到九华殿里头坐一坐，就如同今日在十善殿这样，试图用旧时之事掩盖住光阴流逝的痕迹，试图证明当日在此地之人仍然在这儿。

她保留下了他最后在东偏殿批过的那叠文书，染了朱红的狼毫笔还未来得及在墨池里涤上一涤，曾经鲜艳而日渐褪了色的橙红久久地凝结在了笔端，没有人会再用它。

西偏殿的几上放着他平日里爱用的那套茶具，随手翻阅的佛经仍在一旁搁着。好似他前一刻就在此处万年如一地喝着茶看着经。

那都是后话了。

她正在感怀昔日在玄阴宫住着的时光的时候，阿盈迈着碎步跑进来了。

阿盈问她今夜歇在哪儿，她还未反应过来一脸暧昧笑容的阿盈话里头的意思的时候，阿盈便道：“姑娘...冥君是歇在十善殿，还是歇在九华殿偏殿？”

从前那段在九华殿偏殿做他的所谓掌事宫女侍奉时候的记忆豁然开了口子，她蓦然红了脸。

当然是歇在十善殿。

熟悉却又因年岁的变迁而略略失真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她忽然生出了一种伤春悲秋的心绪。

可能今日在这儿是她最后一次在玄阴宫过夜了。也不知十善殿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曾经走的时候没有预料到自己再不会回来住很长时日，于是没来得及将自己的那些零碎物件带走。

孟元觉得，往后不能在把它们落在这儿了，要是哪日玄阴宫大清扫起来定会被当做废弃的东西丢掉的。于是她托阿盈寻了个大布袋子来，将自己遗留下的东西一个个理好放到包裹里。

她在玄阴宫待了这些年，积攒下的东西实在是不少，从前没觉得什么，今日一理才晓得自己当日的东西是如何的多。

她正热火朝天地整到一半的时候，那股子焚香飘进了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