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仆从进去来到一间宽阔的正厅,期间所过之处竟没有多少人迹,即便连在各屋门口掌灯侍候的侍女也无,冷冷清清不像王府的气派,反倒像是哪一处历经多年多代凋敝而只剩空架子的大家世族的居所。
便是为她设下那筵席的正厅里也如外头一般冷寂,没有宾客盈门时的欢闹,静得能听见高空之中一只孤鸟的哀鸣。
厅中只有六阎王一人,坐在一张古木长桌上方的太师椅上,一身腰背挺得笔直,仍穿着阎王袍服,好似仍旧身处于阎王殿之上。
孟元踏了进来,他并未起身,脸上如刀刻一般地皱纹忽在一瞬的抽搐之中挤了一挤,让他的面庞中的阴影变得更多。孟元望了一望厅内,她原以为今日卞城之中凡和这位阎王爷交好的官员皆会到场,不成想倒是如此不同。
她先恭敬地朝座上见了个礼:“下官孟元拜见王爷。”
六阎王冷冷的目光落在她绯色的官袍上,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孟大人,您屈尊来我们卞城了。”
孟元笑道:“王爷哪里的话,下官先前在十阎王殿之中任职,还得过王爷您的提点,不光有同僚之谊,更有桃李之缘。王爷为下官设下接风宴,是下官之大幸。”
六阎王冷面道:“坐吧。”
孟元于是在长桌另一侧坐下,说是接风宴,桌上却空无一物。她扫过一眼心中并未起什么波澜,对向六阎王的冷眼,面上仍是带着标准的和颜悦色的笑。
六阎王开口道:“孟大人,既是同僚,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若今日离开,那么我们相安无事...”
孟元打断了他,笑道:“我若不离呢?”
六阎王亦绽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阴恻的笑:“孟大人既喜欢卞城,那么从今往后都留在这儿吧。”
她随即想起来昨夜里无声飞来的一支冷箭,心里的那杆秤摇了一摇,但终究还是停留在原地。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笑道:“即便下官走了,亦会有旁人来。比起旁人,王爷不如同下官了了这桩事。”
“了?如何了?”六阎王冷笑道,“只会有你一人来卞城,没有旁人。”
孟元眨了眨眼,这桩事的确会在她手上了了,但她想的与六阎王想的不是一桩事。六阎王想的,是玄冥会将此事作为她平步青云的一个台阶。而孟元想的,只不过是她为官的本职罢了。
眼下她仍觉得,这件事还是温和些处理便好,于是直视着六阎王,语气和缓道:“诫听司终有一日会寻出所有证据来,无论是何人都无可抵赖。与其在这段时日里煎熬,不如主动向帝座明清了罪行。六阎王爷,您觉得呢?”
六阎王不作声,良久之后仰头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还是太天真了。你既不愿走,也不必与我在此多话,但见后日谁赢得了谁吧。”
“送客!”
这是孟元开始不久的官场生涯上第一次碰的一鼻子灰。
六阎王爷做错了事儿,她凭着一腔慈悲感化的心绪,诚心诚意地希望他能认清自己的罪行到玄冥那里认个错、领个罚,他是朝里的老人,虽然犯了如此严重的罪行,但她觉得玄冥还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不会灭了他的九族的。
他一个做阎王爷的手里没有兵造不了反,即便再这般硬挺下去又能如何呢?孟元没有为着她的这一鼻子灰愤怒或者伤心,她只是疑惑。
这一个大大的疑惑等到见到魏清明的时候她才解开。
魏清明魏大人,乃是诫听司在卞城的分部之中的主司,是实实在在的孟元处理六阎王爷这事儿的同僚。
孟元来卞城微服私访的那十来日里没见着他,据其他的官员说魏大人他娘受了点儿风寒,身为一个大孝子的魏大人便着急忙慌告了假跑回老家侍候家母去了。孟元听到这话的时候默默地放下了心,由此来看,卞城诫听司的氛围还是很松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