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灵堂见桑云海最后一面时,房间里只有周拾秋和庾林两人。
周拾秋并不认识桑云海,便留在门边远远看着。
庾林神情淡然,眉宇间或有悲伤,却不深。他同桑云海说了几句话,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和打趣。就仿佛桑云海还活着,这只不过是很普通的好友见面。
房中异常安静,周拾秋竖着耳朵便将话听了去。
“你曾说过,你我都不该一味接受家族的安排,没想到最后妥协的人是你。”
“你是不是后悔了?如今这般,还不如当年答应庾桑两家的联姻?”
“呵呵,我就是怕看到你后悔,怕发现你暗恋我,这些年才没去找你。”
“当然都是玩笑,说好是朋友,就一辈子都是朋友。”
“没见面其实也没什么可惜,我一直觉得死亡是件很近的事,只是从未想过,你会走在我前头。”
“好了,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说多了你也不爱听。”
“我走了,桑云海。”
赶在其他人到来前,庾林带着周拾秋离开了灵堂。在灵堂门外,恰好碰到了迟来一步的五位同学,还有庾双和何文昊。
在看到庾双的一瞬间,周拾秋寒毛直竖,几乎是本能地往庾林身后躲。她很少会怕人,庾双算是其中一个,倒不是庾双这个人有多吓人,只是单纯觉得庾林的姐姐挺难应付。
特别当周拾秋想起上回庾林应付的话术,说她只做一个月秘书,让庾双等一个月结束后再看要不要找她麻烦。
现在距离一个月期限已经过去两天了……
周拾秋从背后拉了拉庾林的衣服,低声威胁:“你姐如果找我麻烦,我可就退款开溜了哦。”
“乌鸦小姐,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收了钱,就没有反悔的道理,违约都还要付违约金,哪儿是想溜就能溜的?”庾林说得轻巧,面上不当一回事,但身体还是老实地站直,将周拾秋挡了个严实。
“压力你的话,这委托我就接了,可你姐压力的是我,工伤好吧?”周拾秋强词夺理。
“放心,公共场合,她不能拿你怎么着。”庾林说。
“你确定?”周拾秋怀疑。
“她好面子,家丑不外扬。”庾林言辞肯定。
“哈?什么家丑?”周拾秋疑惑。
“弟弟给人当小三。”庾林不正经地回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周拾秋从身后偷偷掐着庾林的腰。
二人说笑间,庾双与两人擦肩而过,什么话也没有说。
正如庾林所想,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比他看重庾家和广臾集团,就算真的怀疑弟弟与守旧者关系不一般,也不会在公开场合出声。
庾林全程淡定地迎上庾双质问的眼神,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周拾秋则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与庾双的视线接触。只听庾双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目不斜视地进入灵堂。
遗体告别,火化,下葬,一整套流程走得十分公式化。
庾林不喜人多,全程只带着周拾秋远远看着,目送桑云海最后一程。
墓园中,观礼的人潮渐渐散去,四周又恢复了一贯的清静,亦如人死后留在这世间的痕迹,终将淡去。
庾林望着墓碑,周拾秋望着庾林,一人表情波澜不惊,仿佛不带一丝情绪,一人困惑好奇,想要读懂感情。
天空中,又不合时宜地飘起了小雪。
凌沪市的雪终究没能覆盖整片大地,脆弱的雪花落地消融,雪中还参杂着雨滴,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变得阴郁。
周拾秋手搭在额前挡雨,皱着眉头对庾林说:“别看了,回车上吧,我可不想接感冒发烧躺尸的委托。”
“乌鸦小姐干活还挺挑剔。”庾林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扬起嘴角,调侃了一句。
但说话间,庾林脱下外套,整个盖到了周拾秋的头上,接着迈步朝停车场走去。
头发被布料摩擦得乱飞,周拾秋顶着那件外套急急追了上去,嘴里叨叨:“你是担心身体太好,感冒打不过你?真打算让我躺尸呢?别,我说笑的……”
庾林脚下未停,亦未回头看周拾秋一眼,只有声音幽幽传进了周拾秋的耳朵里:“如果真能解决我身上这些问题,乌鸦小姐还会看在钱的份上,继续留在我身边……打工吗?”
“咦——”周拾秋听到这话,思考了片刻,只觉浑身一激灵,摇着头拒绝,“算了,还是打理好我的小店,省得麻烦,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爱钱了,我还很爱偷懒呢。”
庾林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那如果我身上的问题解决不了喃?你会留下来吗?”
“不用这么悲观,柴星曜答应帮我打听了,进研所研究得那么透彻,解决是迟早的事!放心。”周拾秋鼓舞一般拍了拍庾林的后背。
庾林却突然停步转身,垂眸轻叹,一只手掀开外套一角,露出周拾秋半张脸。
带着小雪花的雨水滴在庾林手背上,和被他掀起的外套上,只有藏在外套底下的周拾秋幸免于难。
周拾秋一头雾水,抬头望去,只见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些许期待。
“如果我说不用你解决这些问题了呢?你还会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