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温珣已是残败之躯,就算是新神一击都难以抗下,更不用说对他设下百般禁忌的主宰者塔尔赫尔。
他兀自想起些回忆,怔怔入了神,直到身后褚寻鹤的胸腔发出沉闷而有力的震动,一下一下传递进他早已停止跳动心脏:“谢无今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珣愣了下,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下。
“如您所见,此间有两处时空,每当暮色殆尽,祥和的白日便会被凶残的夜晚取代,村中村民会周而复始开展活人祭祀,将士会无限重复地去拯救注定死亡的孩子,然后被残忍的杀害,撕咬,最后灵魂绝望着注视他们的将军自爆以殉国——这是一场噩梦。”瓦沙克说,“白日是大量生长的冥陀兰编织的幻境,夜晚是恶鬼和神明合力制造的地狱,这样的反差,不过是为了摧毁尚未屈服的灵魂罢了。”
“为了什么?”
“……为了,让镇石彻底破碎,无数冥陀兰便能和怨气连结,通过已经被污染的地脉,渗透整个阆风。”瓦沙克猩红的右眼腾起墨色漩涡,“届时,就是阆风沦陷之时。”
那是窥探预知之神的神明之眼,温珣无声注视着和初生混沌一般的漩涡,直到它再次合上:“你看见了什么?”
瓦沙克揉了揉自己流出血泪的神之眼:“死亡,绝望,覆灭,以及神明的陨落。”
“别紧张,这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预测的结果,”顿了下,他出言宽慰,“未来是可以修改的,只不过付出的代价不尽相同。”
“什么代价?”
“……”
褚寻鹤捕捉到瓦沙克眼底划过的冷然,如同滚烫的热水浇灌在头顶,沸腾和灼烧之中他瞬间恍然——
谢无今就是镇石。
此间天地,只有粉碎夜晚循环方可打破,而打破循环,要么清剿怨气,毁去力量来源,从根源毁灭幻境,要么,便让镇石魂飞魄灭,无数灵魂彻底崩坏,再逐一清剿。
前者毋庸置疑需要抗衡旧神之力,后者,无疑是再次杀死谢无今。
窥探预知的邪神鲜少欲言又止,这一刻弯弯绕绕,想来早已看清此题无解。
要么让殉国而死的将士魂飞魄散,要么让百年安定的国家陷入战乱。
多么讥讽的选择。
“五百年前,帝君空桑曾经以规则之神立下法令,国中之人或神,不得残害为国之臣民,如若违背,当魂飞魄散。”难言的沉默中,温珣悠悠叹道,“此题若选前者,非但褚寻鹤无法下手,规则之神的惩戒亦将会降临在他自身;若选后者,便是神明无为,需受天罚,此为旧神塔尔赫尔之言。”
他边说着,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当真好手段。”
天上隆隆炸过两道响雷,在这幻境中竟没有引起一人惊呼,温珣满不在乎地斜眼投去一眼,肆无忌惮地咧嘴笑着:“凡人温珣,闲聊谈话,也要被惩戒了?”
隆隆雷声戛然,瓦沙克仿佛听见塔尔赫尔将桌上器具一扫而空迸发的嘈杂声响,颇为解气地摸摸嘴角:“该!活该!让祂成天到晚闹事,这会估计正在殿中跳脚吧?”
“现在什么时辰?”
“?”瓦沙克一愣,转头一瞧天空,“不到午时吧,你……”
“离昼夜更替还有几个时辰,”褚寻鹤面色淡淡,光下眸中沉了一片星海,“我还能和他多聊几句。”
瓦沙克话头一滞,温珣转头看向他,眸中同样盛了光,比起星河却更像波光粼粼的水面:“决定了?”
“别无选择。”
“非也。”
“……”
“神明空桑下令,违反规则之人,当受魂飞魄散之刑法,”温珣慢吞吞将法令重复一遍,顿了下继续说,“但,天地法则曾言,除旧神塔尔赫尔,无人能够损毁时间之神明噎鸣的魂体。”
这是混沌赐予自己新生之子的一件礼物,也是约束新旧两神不起争端的一道法令,当时仁慈的天地之母因疼爱与怜惜设下此法,定是不会料到在万年之后会被自己最宠爱的幼神噎鸣加以利用。
褚寻鹤皱起眉,语带警告:“温祭秋,别闹。”
“谢无今曾是我们一同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你我两人而言都情谊颇深,若是你能下得去手,自然也不会在此犹豫多时,”温珣看透了对方决绝言语中的迟疑,微微笑道,“何况如今的阆风刚过劫难,也需要帝君去安抚一番,若是阆风城民也崇拜信仰的神明也魂飞魄散,又有谁能撑得起慌乱之中的阆风,是宋泊舟,白笙,还是谢共秋?”
无需多言,且看褚寻鹤紧皱的眉头便知道这一疑问的答案注定是否。
“大地母神虽已陨落多年,祂所设下的法令依旧具有无上尊位,就连命运之神塔尔赫尔都无法违抗,更遑论身为新生神明的你。”温珣笑的有些坏,“所以,本质上来说我是不死不灭的——因为即便是塔尔赫尔,杀死我也将会蒙受致命的诅咒。”
褚寻鹤垂下眼深深注视着他,神明的双眼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沉很深,有些像暴雪过后乌蒙山顶,融入广袤无垠的夜空。
许久,他缓缓道:“所以这就是你肆意妄为的原因吗?”
“或许是吧,”温珣满不在乎,起身一弹袖口茶末,“但是这重要吗?”
褚寻鹤想说当然,但话到舌尖却不知道下句该如何解释。
温珣敲开了窗,窗外飘进两瓣透明的花瓣,嫩红娇俏。
他抬手接住,指尖触碰到一束一束阳光,可是无论多么灿烂都无法让他冰凉的指尖暖化。
温珣就着这个姿势转过身,五官被镀上柔和的金色光晕:“如今你我已经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至于宋泊舟和白笙,也已经隐隐沉溺于此间幻境。”
“褚寻鹤,”他唤道,“没时间了。”
“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