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圣骑士之一,提尔·斯图尔特,逆光站在曾对自己紧闭三百年的殿门之前,长久凝望着这如雪后月下,无人山顶般凄清落寞的神殿,须臾忽而往前两步,重重合上大门。
咚的一声,门被一把关上。
咚的一声,膝盖重重落在这冷清的地板上。
咚的一声,额头沾着热泪,和滚烫的鲜血一齐砸在手背上。
温珣替尼奥尔德彻底掀开沉重犹如束缚的帷幕,后者没有什么站起身的力气,只能撑住柜子吃力地挺直腰杆,气息不足地调笑道:“提尔,几年不见,怎么这么守规矩啊?”
提尔没有回答他,高大的身影直起又弯下,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行了早已经被人淡忘的敬奉礼。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八尺之躯,鹰钩鼻,虎目圆瞪,瞪着端坐在一旁的温珣,没什么喜悦地问了声:“温祭秋?你怎么没死?”
温珣笑容淡淡,闻言手一抖,半杯热水泼了出去,不偏不倚泼在他鞋子上:“多谢关心,身体康健,可能比你活的久一些。”
提尔顶着那副棺材脸不急不徐回敬:“那自然最好,不过褚寻鹤居然肯放你离开他那么久?”
温珣:……
尼奥尔德在一旁笑的不行,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软枕上平复呼吸。
温珣被提尔一句话搅得一肚子火气,但见人咳得连命都没了半条,还是上前抢在提尔跟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咳咳咳……”尼奥尔德抬起手搭在温珣肩头,一边闷笑一边恹恹地说,“温珣,我就说吧,只有你是个瞎子。”
温珣:……
温珣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去死吧,我不管了。”
提尔当即怒目而视,尼奥尔德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低笑,半晌终于没了力气,软趴趴地倚在床头急促地喘气。
温珣躲到一边红着耳根生闷气,过一会又觉得自己和一个病号生气像什么样子,扭过头凑过去,扶着那只剩皮包骨头的后背,一下一下给他顺气:“身体不好又要闹,若我在这还有人给你顺顺气,等我走了,谁给你拍背?”
尼奥尔德一边细细喘气平复呼吸,一边将尖瘦下巴抵在手臂上抬眼瞧温珣:“等你走了,还有谁给我逗?”
轻拍后背的手微微一僵,很快恢复如初。
温珣细细拍着背让他顺了气,等人青白的面上总算浮出一抹血色了,才收回手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眉心流血的提尔,问:“别人也就算了,你配了这家伙这么多年,为什么他在这神殿苦病百年,你却依然没有动作?”
“……”提尔望着他,眸中神色复杂,“这一时半会可说不清。”
温珣不信他这句话:“那就慢慢讲,反正我有时间。”
提尔作势起身,尼奥尔德一伸胳膊把人拦下来:“行了。”
他看了温珣一眼:“你一定要知道?”
温珣:“要么现在从你们嘴里知道,要么之后我自己去查,反正总会收集到全部信息。”
“呸,多管闲事。”
温珣不答,放到地面上溜达一圈的猫咪喵喵咪咪地回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赤红衣角。
他愣了下,这才弯下腰,把猫整个抱起搂在怀里,挠了挠肥肥的双下巴,眯着眼盯面沉如水的提尔。
提尔被盯得浑身难受:“……”
“行了,我说。”半晌,他终于败下阵来,长叹口气无力道,“坐着,我去泡茶。”
“泡什么泡,”尼奥尔德把自己笑累了,半个身子都瘫在软枕上,一头墨河似的长发散了满床,拿因为久病疲累而眼尾潮红的眼睛瞪着提尔,“我要你做的普拉塔。”
提尔头也不回,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翻出个铁制茶罐,捻着茶叶往壶里送,边掂着量边说:“不行,那个不健康。”
尼奥尔德:“……”
温珣最喜欢瞧他吃瘪,当即眼眸弯弯地应和:“此话有理。”
尼奥尔德白他一眼。
滚水倒下去,茶香铺面涌来,氤氲而上,满屋子终于少了点冰雪似的冷气,添进桂花茶清淡的香味,提尔盖上壶盖,瞧了眼时钟:“时间刚好,讲完,正好喝壶茶。”
温珣摸着猫,从果碟里找出橙子慢吞吞开始剥。
“你应该知道,当年被眷顾的神眷者,金色的达米安吧。”提尔说。
温珣听这名字不下数十次,沉默着点点头。
无论是毒酒,玛尼,还是那位如今善恶难定的圣骑士卢修斯,都与这位前首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洁的灵魂带来太多的敬仰,同样也带来太多的盲从和谣言,温珣对此心知肚明,自然看透那记忆中纯洁魂魄背后阴暗的秘密,故而在对上提尔眸中复杂的情绪时,他也只是耸耸肩:“他背叛了信仰?”
“可以这么说,却也并不算对。”提尔含糊道,“当年他的确是拥护者里最忠诚的骑士,也一直都……一直都敬爱我神。”
温珣从他这句话中听出古怪的意味,挑着眉瞧了他一眼。
尼奥尔德一听到达米安的事就当哑巴,此刻正趴在床头等温珣剥完那个橙子。
“我神重病濒死,靠机缘勉强续命,无力继续管理国家政务,”提尔说,“于是彼时贵族生了贪欲,借养病之名把神囚禁在神殿之中,并且将我们这些护神派孤立在权力边缘,从而根本无法接近神殿,施以援救。”
温珣皱起眉:“那达米安呢?”
“达米安·斯蒂文,是一个文人,或者说,他手中没有兵权,在彼时朝廷上根本没有发言权。”提尔无奈回答,旋即话锋一转,“但好在,他还有极好的名声,也就是他纯洁的灵魂,他凭借这个,得到了进入神殿的机会,并且借此一点点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神殿中——他最终成功了。”
温珣在这句叹息般的胜利里无端地心头一冷。
果然,下一刻,提尔沉稳的嗓音带着冷意袭来:“但,他却只借着这成功登上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而没有打开神殿的大门。”
“提尔,”一字一句重重坠地,温珣脑中千思万绪纷杂,正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就听清洌洌的声音突兀地从身侧响起,“过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