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出生起就在这座庄子里,一草一木一石一路全都刻在脑子里,知道循着这条小径出去就能到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他老爹说是花了三个月去挖坑,三个月去放水,到底是不是耗时这么久他也无法考究,好在效果不错,还得了个风雅的名字,烟波湖。就是湖面从不起雾,不知道他这烟从何而来。
季修站在了湖边,石栏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竟也有些扛不住侵蚀,再撑个几年估计就得换了。他的目光循着平静的湖面一路扫过,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湖中的景物。
陈放只着单衣,将袖子和裤腿挽得老高,赤脚踩在水里,手里还是一条正在奋力挣扎的鱼。
他朝季修笑了笑,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庄主晚上好。”
季修刚刚因为夜色而舒缓的唇角又绷直了,他看着陈放,和他手里的鱼,缓缓开口:“陈公子半夜不睡,跑来这里做小偷吗?”
陈放的手一松,那条鱼立刻就挣脱了,“啪”得一下掉进了水里,有点可惜,但现在不是可惜的时候。陈放双手在后腰处沾干净水,缓缓朝岸边走,一双眼睛却是始终盯着季修,生怕他会突然将自己踹进水里。
半夜偷人家鱼还被人当场抓住,陈放自然是乖乖站好,准备挨骂。可他等了好久也没等来一顿好骂的开场白,他转过头,发现季修甚至都没有看他。
虽然连季修都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但是江湖里都传言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某位曾名动一时的绝代佳人,毕竟江湖里最爱编撰的故事就是大侠和美人,也只有绝世美人能生出这么俊美的儿子。
此时不是满月但胜似满月,陈放无端想起了一句诗: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没上过几天学,第一次听见这句诗是在某个萍水相逢的歌女口中,当时的情形似乎还是这个歌女看上了季修,正在画舫里弹着琵琶同他隐晦地传达爱意,而季修说了什么呢?他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说“这首诗是表达思念亲人的”。
想到这里,陈放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很显然打扰到了季庄主欣赏湖边夜景,他凉凉的目光就这么看了过来,似乎还带过来了一阵寒风,让本就穿着单薄的陈放瑟缩了一下。
好在季庄主并未在意,他甚至没有计较他偷偷捞鱼的事,只是开口道:“你要是嫌庄里饭菜简单,想多吃点肉,就吩咐厨房多准备些就是了,不必半夜跑到这里来偷吃,凌霄山庄还没穷困潦倒到那个地步,还得客人自己动手加餐。”
和他往日里说的话比起来,这算得上是关心了,陈放顿时受宠若惊。他细细打量起季修,不知道季庄主这是怎么了,难道一到晚上就会性情大变?
直到看得人两弯细眉又皱起了,他才心满意足地移开了目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有吃不饱,那群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吃恐怕都得再长高一点。”
也许是意识到如果不是吃不饱,就更显得他这半夜偷鱼是故意的了,陈放紧接着又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五年还是六年前,和你一道在这里放生了几条鲤鱼。”
这么个封闭的池子也谈得上放生?季修侧过头,似乎是想起了有这么一回事,那个时候二人还算要好,一同在城里逛完元宵,扔飞镖准头好,得了几条鲜红好看的鲤鱼作为奖赏,那个时候陈放还没有个严格意义上的家,虽然现在也没有,于是他便提议将这些好看得不舍得杀的红鲤鱼提回山庄,养在了这烟波湖里。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碎石,朝着湖对岸扔了过去,然后在有限的光照下,似乎有什么隐隐约约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庞然大物的东西在水面浮过。
季修指着那边的黑影:“这么明显你也看不出来吗?”
管事也会在烟波湖里定期投放鱼食和鱼苗,而那几条原本苗条好看的红鲤鱼也不负众望地长成了水里的猪。
陈放:“......”
季修看够了,也打算回去了,临走时他想了想,还是朝陈放坦白道:“你住那个竹园,以前是老头用来招待他的红颜知己的,后来成了杂物间,这才收拾出来,管事不懂随便选的,你别多想。”
陈放摸了摸鼻子:“我猜也是如此。”他没说自己已经误会过了。
他那手刚抓过鱼,一手腥气,加上夜晚清凉,他又穿得单薄,话音刚落就打了一个喷嚏,而面对他的目光,季修只是紧了紧自己的外衣,生怕他抢了过去似的。
陈公子只能在心里叹惋,真是怀念初遇时那个会嘘寒问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