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信函被他全部销毁了,只留下那张汇票,他把那张写着附言的纸剪去一段,仔细地叠好,放回了信封里,抬起冰蓝色的眼睛,用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神透过玻璃们看着林亦夫大使,这个个子不高的中国男人下意识地站得更直,在他的身后是通往楼上以及地下室的楼梯,地下室的铁门关的很严,上面有一把新锁,那下面正是为犹太人秘密办理签证的临时办公室。
林公使低着头,透过玻璃门与他对视,突然间,他那坚冰一般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林大使回头,是周小姐从二楼下来,她轻盈地脚步像是一只小云雀一样,在两个女孩的陪同下,到了一楼。
碧云看到他正在电话间里坐着,就跟女孩们告别,又跟大使说:“林大使,我都办理好了!谢谢您!”然后来到电话间里,靠近他抱歉地说:“刚刚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我使馆里遇到了浙江的老乡!多说了几句。你不是只有半天的时间,会不会耽误你?”
盖尔尼德温柔的摸摸她背后的黑发说,“很高兴听到她找到了中国朋友。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位林大使给你带来了一笔汇款,”他顿了顿说:“还有一句问候。”
碧云又惊又喜,把信封放在唇边,娇憨地笑着说,“这是来德意志第一次收到家书!”她没有看汇款单,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三千银元已汇花旗,天寒加衣,善自珍重……”反反复复地读着,乌黑的眼睛里有些愁绪。
盖尔尼德微笑着望着她,温柔又恋恋不舍地说:“我的小鸽子,家人一定思念你了,会不会是要叫你回中国去。”
碧云笃定摇头,按住他的肩膀,娇憨的说:“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顺势紧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垂着眼帘,冰蓝色的眼睛余光扫过玻璃门外。林公使看到了这一幕,感到不寒而栗。
他站起身来,揽着她推开玻璃门,边出门边低头在她耳侧轻声说:“我今天哪里都不去,专门陪你,我们去康德大街香奈儿的店里,把那件貂皮大衣买了,晚上吃个饭,再去看一场电影,是你一直嚷着要看的那部浪漫喜剧歌舞片。”
“一起看电影?真的可以?”她有些喜出望外,仿佛几个马克的电影票对他们来说是种奢侈的消遣。
他不语,算是默认。
刚刚陪着碧云下楼的大使馆的两个女工作人员就站在楼梯口,她们看到这一幕,眼里竟然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被林公使狠狠地瞪了一眼,两个女人赶紧低头收回目光。
碧云经过大使的身边,礼貌地向他告别,盖尔尼德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低头与这个满洲外交官擦身而过。
吴秘书从楼下气喘吁吁地飞奔下来,把一个鼓鼓的油纸袋递给林亦夫大使。大使接过来,叫住碧云说:“等等,周小姐,这里还有一样属于您的东西。”
盖尔尼德猛地回头,眼睛扫过大使手中的油纸袋,又狠狠地盯着大使的脸,他第一反应就是林亦夫公使竟敢留下了一部分信件,于是那眼神再也掩饰不住狰狞。只见这个个子不高的中国男人面不改色地回望向他,盖尔尼德突然意识到了,是自己暴露了太多的情绪,但是已经掩藏不住了。
“这里是三千银洋的马克。”林亦夫大使说,微笑着递给盖尔尼德,“有些重,请先生拿着吧,我们替周小姐取了出来,有些事情还是要快,耽误不起的!”
盖尔尼德明白了对方所说的事情,嘴角浮起冷笑,这张汇票根本就没有领取过,这个满洲外交官竟然妄想贿赂自己。但是他没有当众戳穿,低头对碧云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再去打个电话。”他又进了电话间,拨通了帝国保安部办公室的内线,捂着听筒极其小声地交代着。
林亦夫公使明白事情成了,暗自舒了口气。
等他出来的时候,碧云吐着舌头小声问他:“跟雅各布上尉请假?又装病?”
他不置可否,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们走吧。”
“那么,再会了林公使,谢谢您。”碧云再次向林亦夫告别。
“雨大,一路保重,周小姐。” 林亦夫公使表情复杂地叮嘱到,吴秘书则默默地把那放在会客室长椅上的黑色大伞双手递给碧云。
“啊,对了,我们的伞。”碧云见他手里拿着纸袋子,自己主动地接过那把黑色的大伞,朝他微笑着说:“差点忘记我们的伞哈!”她有些费力地撑开了这把黑色的大伞,他一手擎起伞一手提着牛皮纸袋,她则挎着他的臂弯,向着院子里停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