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早些回房去睡,你们两个不许熬她!”
姐妹簇拥着她上到二楼闺房。三年未归,闺房还是临走时模样,被悉心打扫的纤尘不染,古朴的雕花床铺着鸭蛋青色的缂丝褥子,妆台挨着小轩窗,窗台上青花瓷瓶养着一株蕙兰,旁边钢琴上摆放着姐妹三个的合影照片。那是一次机缘,姐妹三个为了她出国留洋结伴去上海采买物品,路边被星探发现,拉到照相馆里去免费照,还刊登在了当期《良友》的封面,上面写着“湖州周氏三姐妹倩影”。那时大姐19,她才16岁,一晃,恍如隔世。那托腮遥望着小轩窗外草色青青的灰白墙上一弯新月,无忧无虑美好的少女时代一去不返了。
小妹年纪小,困劲儿大,说了一会儿,便滚到雕花床最里头呼呼睡去。
“云儿,有心事说给我听听,我也帮你排解。”大姐善解人意,不用说就明白定是因为感情的事。
碧云自小到大心事从未对姐姐隐瞒。与姐姐对坐床上,把她到美国留洋,加入红十字会,辗转到了德意志,遭遇纳粹军官囚禁,后来与他的种种爱恨纠葛,一一道来,又讲她生下孩子托付他人,与他决裂只身回国,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姐,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伯父!逸安哥哥到德意志去救我,被关进了大牢,前不久被纳粹杀害了。”
妹妹哭诉的这三年来经历曲折离奇,大姐还来不及件件消化、陪她抹泪,听到最后竟是周逸安死了,不由反问:“你说谁被谁杀害?”
“逸安哥哥在奥地利的集中营里,被霸占我的那个纳粹军官杀害了!”
“逸安已经归国了啊,上个月我还在上海见过他。”大姐说。
“真的是逸安哥哥活着么?”
“那还会错,我们姊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有一多半是养在我们家,当时不巧巡捕房抓地下党,吹响警笛封锁了整条街道,我们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看他神色有些慌张,他说在书局谋了个差事,等安顿好了再来湖州家里看望,便匆匆分开了。”
“哥哥真的活着,竟是这样……”碧云哑然,陷入了僵硬沉默。
“不要想了,你能脱离虎口,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可还记得我常常给你讲的夏萧二女被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强占残害的事件?”
碧云当然记得,当时她尚在苏州振华女专上学,因为姿色出众,多才多艺,是远近闻名校花,这可让姐姐操碎了心,唯恐她年纪小贪玩任性,经常给她讲些年轻女学生被坏人戕害的恐怖事件。国民党军统的特务头子看上了自上海的两名女学生夏文秀和萧明,其中萧明是浙江省主席黄绍竑的义女,戴笠在得知萧明擅长京剧青衣,夏文秀会唱花旦时,顿生一计,他对夏文秀和萧明说“蒋委员长听说你们京剧唱的很好,派我来接你们去重庆演出。”夏文秀和萧明心生怀疑,但却不敢得罪于戴笠,更不敢违抗□□的命令,于是只好点头同意。第二天,戴笠就把夏文秀和萧明接走了秘密送进了戴公馆,玩弄了个月厌倦了,便随意发配了个通共的罪名,关进了监狱,可怜如花少女永不见天日。
“你当我是恐吓你,与她们相比,你要幸运的多了。”姐姐握着她冰凉的手,“先不要急着跟爹娘坦白,容我想想怎么说。”
“我要去上海法租界育婴堂找孩子。”
姐姐不由叹气,她在上海见过由欧洲渡来的犹太难民船只,上面抬下来死伤无数,心想在那样情况下孩子活着的可能性极小,又不忍心刺伤碧云脆弱的心,便微笑着把被子裹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上,“算算日子,你这还没出月子,寒冬腊月浸了冰水,受了这样的大寒,就算是找,也要养好了身体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