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个没有妈妈,只有继母,继母对她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总之李小个并没有抱怨过继母不好,她见过李小个的继母,抱着个襁褓中的小孩来给李小个开家长会,学生们都在外头忐忑地玩,忽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很快,李小个的妈妈就一脸歉意地走了出来,赶紧从衣服里掏出乳、/房喂养这个小孩,止住啼哭,不要给人添麻烦,脸上总是苦相的,谦卑的样子,站在树荫下面,眼神空洞地等孩子洗完奶,再把湿淋淋的胸口掩住,好像小孩吃掉的是她的魂儿似的,木木然的一个人,连几个男同学笑嘻嘻地路过都看不见似的。
李小个和她一样没有什么朋友,和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同,李小个是被大家孤立的,谁和李小个做朋友都要被徐有强那些人嘲笑一下,连带着好几个同桌都申请不要和李小个做同桌,最后轮到自己当李小个的同桌,也是没少了被奚落和嘲笑的。
她很怕那帮人,所以徐有强他们用黑板擦上的灰拍李小个的脸,她没有说话;他们故意抽掉李小个的凳子,她明明看见了,却不敢出言提醒,眼睁睁看着李小个摔在地上;老师偶尔会问几个同学,但同学们害怕被孤立和嘲笑,害怕变成李小个的处境,于是都自发地替徐有强隐瞒,就连她也不说话,反正李小个并不是她的朋友,她当初是那样想的。
但长大了,长大之后,小时候的自己没有办法共情长大后的自己,长大后的人也不能原谅做小孩的自己。杨枝甘露尤其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明明其实自己也是被孤立的,反正已经被孤立了,她可以大度地不在乎,那还为什么怕徐有强他们,以至于默默不言,做一个帮凶。她再稍微大一点,她的名字就格外被人嘲笑了,她明明是最应该对李小个的处境感同身受的人。小时候的自己好像在一片无法理解的孤岛上自私地活着,她没办法理解那个自己,因而都有点无法容纳现在的自己。
说是图个心安也好,说是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也好——其实她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心里茫茫然地来到了李小个的生活环境,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却始终无法修复清晰。这里的确是诡异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李小个会原谅她吗?甚至,李小个会认出她,记得她吗?李小个还是那个买小孩半价票的身高,而自己已经是这样的大人了。
还在女厕发愣的时候,忽然她意识到四周的一切都过于安静了,自己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而刚刚太过投入地想着过去,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她特意弄出点声响,发现真的听不见了。
正在恐慌的时候,女厕的帘子上晃出一个人影。
她僵硬得动也不敢动,脑子里想的是要把防狼喷雾这个外兜最方便拿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手里,身体也僵硬地做不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躲在隔间里逼着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发出声音也听不见,手电关闭也会有声音的,于是手电直冲着肚子,被她用肚子堵住了,漏出一丝丝光亮。
那个人影似乎只是在外头洗手?她瞥见帘子下面渐渐有水蔓延,脏水流动,好像是洗手池漏水。
很快,那个人影就消失了。
杨枝甘露死死逼着自己动起来,等了一会儿,拿出防狼喷雾和棒球棍,左右开弓,螃蟹似的横着走,挪到门口看外头的动静,把刚刚拿出来放在包外头的阻门器卡在了公厕大门上。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心跳得很快很快,想立马逃走,她可不是那种会冷静解谜的人啊,而且对她来说哪里有什么谜,只不过是在听自己小时候微弱的回音。
李小个应该不是会主动伤人的,不然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个人死的传闻,但她却非常轻易地进入了这诡异的面馆,说明并没有人身限制,现在离开就好了,不会有危险的,现在,立刻,从这个门出去,往南走,拐到大街上,打一辆车回学校,无事发生。
正在犹豫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门颤动了几下。她只恨自己听不见声音,退后几步,看着那个门不住地颤动,过了会儿,消停了。
然后,门缝里伸进来一张折叠的纸条,纸条也收回去了,过了会儿,门缝里又伸进来个纸条,掉进来,落在了那摊污水里。
等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只能模糊地看见微信号三个字,后面的数字和字母……泡得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