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时宴没回答,“师父,你把手伸出来。”
师父将手伸出来,片刻后,一点冰凉的银子,夹着温软的体温,落在他的手中。
“我能挣钱,就能养你了。”
游时宴认真道:“还有,我明白了,苍生疾苦,引而诱之,便可功名双收。”
暖过还未热透的体温传来,师父觉得嗓子有些哑,“我是想,众生云云,你只听一二人闲谈,总是偏颇的。更何况,既知疾苦,怎能玩弄人心?若你又像长——”
“长什么?”游时宴有些纳闷,“师父,难道你要我只看不做吗?”
师父再没说话,日头还未彻底歇下,这队伍已经快结束了。游时宴闷极了,在旁边哼着拍子,回去的时候,又是一片静默。
回到山前,师父道:“明日,我请柳家大少爷来。”
游时宴还没说话,就被丢下了。他吃了饭便爬到床上,旁边柳辰溯瘫在床上敷药。
游时宴心情不好,嘴却动得更快了,“我今天去幽州了,你们幽州好穷,水神不管管吗?还有,师父说,明天你哥哥来。”
柳辰溯死气沉沉地抬起眼,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目光又灼灼滚烫,“你想见他?”
游时宴觉得莫名其妙,“不想,又不是我愿意请他来的。”
柳辰溯坐起来,溃烂伤口上的血顺着滴落,滑倒小腹处,腹肌上的线条流畅硬朗,倒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男鬼了。
“他不好,”他贴近游时宴,苍白的手攀到他的肩膀上,吐息略微寒凉,“而且,水神死了十几年了,穷也穷惯了。”
游时宴问道:“怎么回事?”
柳辰溯的手顺着拥住他,“先前水神祭祀,哪怕回应不稳定,十次里也能回个一两次的。可近几年,已经是没有反应了,更不落雨水。而且,九州但凡是神灵,便会对州府大族偏爱,靠州府大族维持信仰。可我,梦不见水神。”
“你梦不见?”游时宴觉得奇怪,“可你又不是柳家继承人,托梦也是给你哥哥,难道你们还能共梦吗?”
柳辰溯嗤笑一声,“双生之子,共梦又有什么稀奇的?而且,他情脉不通,用不了灵气,废物罢了。”
游时宴被他骂到了,不爽道:“你别提灵力,快说回去。”
柳辰溯应了一声,“总之,水神估摸是死了。哥哥去找了陛下,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我管不了。”
随随便便就说水神死了,也就是欺负水神脑子不好使,要不然早把你劈死了。
游时宴翻了个白眼,趴在床上发呆,有了几分倦意,“真是的,你们这表兄弟都不像九州人,一个神也不信。”
“你想信神吗?游哥,”柳辰溯低声道,接近时透露出几分引诱与诱导,“那我成神的话,你会相信我吗?”
“你成神?”游时宴嘟囔了几句,“得了,你脑子也不好使。”
他趴着趴着便睡了,呼吸声逐渐均匀。柳辰溯替他把被子盖上,斜撑着脸发呆。
油灯晃晃悠悠地亮起,火舌卷着浓夜往上,翻腾泼在眼底。而天上那一轮月色,终究隐在塌上少年含情的眼尾,微微发红,又惹人心乱。
柳辰溯突然有些愉悦了。
他平生鲜少有这种情绪,安稳而自在,让人内心平静。
为什么呢?
他脑子灵透,从小便压着哥哥一头,只可惜家里人总是关着他,割他身骨,断他血肉,将情脉从心脏挖出延通到全身,以至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而起初的畏惧化作看淡生死的绵绵流水,滋养到现在,三观也已经麻木了。
可现在倒是明白了,明白那些关来被他生吃的人,为什么会求他不要杀自己,明白族里那些长辈,为何对州府的百姓着急慌乱,明白哥哥的懦弱与聪慧,把自己推出去做伪神,只管做一个家主。
大概是……天边这一轮无情月,唤了我良夜的心上人。
我信你与我前生有缘,如果不是,我想,那就应该是,一见钟情。
他轻咳了几声,指尖把玩着几点火光,灵力一闪而过,远处飞鸟惊起,外面积雪飞起凝结,化为一团雨露,从半空中倾斜到地上。
半步真神,一式乾坤。
皓月窗外,玉箫斩断几点露珠,刃影合着星光,利落收回。沈朝淮习惯性走回屋中,一声也不吭。
他将外袍好好挂上,往旁边一瞥,看到了游时宴的大氅,才想起现在是三人合住,转身道:“你告诉他了吗?过几日要论的书册。”
柳辰溯不知为何,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说了,怎么了?”
沈朝淮被他的敌意刺了一下,微微蹙眉后,只淡淡道:“说了便好,好好默记。明日柳珏来,总得问你们两个的。”
柳辰溯嗯了一声,“堂兄,你今夜要看书吗?”
沈朝淮已经坐下了,墨发散在身侧,与周围事务,都有几分隔阂般的冷傲,“嗯。”
柳辰溯轻轻笑了笑,“好,那你好好看吧。”
他和游时宴先睡下了。游时宴半梦半醒见他看书,只想了句好勤快。
谁料,第二日,便被师父劈头盖脸说了一顿。
“你一个字也没看,这也就罢了。怎么连看什么都不知道呢?”
师父自昨日起,神色便有几分冷淡,只跟他说必备的话,“你先回去吧,今日别去书堂见人了。”
游时宴哑口无言,见师父问了柳辰溯,柳辰溯道:“堂兄告诉我了,是《论成者》。”
行啊你,大少爷,心比芝麻还小,自己偷着看,就不跟我说是吧?
游时宴无语极了,转身往回走,迎面碰上沈朝淮,笑眯眯地挡住路。
沈朝淮往左一步,游时宴也往旁边靠一步,这门就这么窄,两个人来回靠来靠去,肩膀都撞了几下。
沈朝淮忍无可忍,低头道:“游时宴,你做什么?”
游时宴抬头看他,还是笑意盈盈,“大少爷,你陪我下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