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落地。
血液飞溅一片,断裂的身体如同破碎的风筝,瘫在地上。云逍并未挣扎,神态也丝毫未变,头颅沿着行刑台的阶梯滚下的时候,仍旧安宁。
……假的。
游时宴双腿一软,在台上长长跪下,面上神情如提线木偶,无悲无喜。
等到沾血的头颅滚在他的怀里,他的两手布满鲜血,血液顺着指缝沾湿了整个衣衫,才恍惚意识到这是真的。
那个会跟他说夜半太凉,莫要贪杯多食,会教他读书学礼,教他人生际遇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再也不会见到当初收养他的云逍了,再也不会回到一个真正的家里了。
从此长夜,再无破晓之日。
游时宴麻木地抬起眼,天上层云点点,如同浮动的金斑,又如龙鳞片羽,日光射出一缕,正中灰蒙蒙的眸内。
雨过天晴。
他将剑抽出,四周埋伏的士兵早就做好准备,最旁边的秦伏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而前方的柳珏神色寡淡,似乎解了心头大患。
……欺我师父,害他身死。我要杀了你们。
游时宴将剑放下,惨白的面色上浮动起浓烈的恨意,用尽全力,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喊道高:“神君不佑,剑法可护。试问今朝!”
霎时间,他扔起酒壶,酒壶琅然一声,发出震耳声音,顷刻间荡出灵波。剑因此振动惊起,他顺势弯腰收起,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左手将剑鞘高高抛起。
抛起的剑鞘落下一道阴影,游时宴精雕玉琢的容貌隐在半明半暗之处,纤细的手腕伶仃变化,飞速掠过时,剑影仍如细雾,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这竟然是当今天帝,秦州皇室信仰的神明,昭明太子成神之式——为一人,攻一国,醉花间!
试问今朝,春日花初绽,嫩蕊剥后酿酒,万军之中,我仍醉倒于花间,酣眠而大笑。何人今朝,与我同醉?
只道醉梦一场。
士兵因这一式打了退堂鼓,顾忌神明不敢上前,可皇权之下,仍有人敢于站出。
他的脚在发抖,可还是往前一步,掷出了长矛,贯穿了游时宴的右肩。
鲜血在面前绽开,少年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半撑着低下头,一头白发与血融于一起,含雪于血,只有手中长剑,在烈日下仍然闪耀。
士兵似乎有些不相信如此轻易,周围士兵的气势却顿时被他点燃了,声壮如烈阳,一声声呼道:“除贼人,灭贼子!壮我秦州声势,奉我昭明太子!万古香火,长青不老!”
一声声口号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潮,万军踏着铠甲上前,气势如虹,喊道:“信我昭明太子!奉我九州皇族!”
领军将士举起手中长矛,皇室的时代如尖顶的亮光,熠熠生辉。
“为苍生,除贼人!”
他们整装严肃,往前齐齐对向一个,半跪的少年郎。
恍惚间,不知是谁先听见了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从九州之外传来,倚着长剑出鞘的侠义,脱离了稚嫩与茫然,含着清醒的杀意。
“醉得太过,可要变成傻子了。”
顷刻间,面前闪出一道寒光,万军身体被剑影切割,齐齐瘫倒在地。而游时宴自半空中落下,身上一丝伤口也没有,只是垂眸看向手中沾血的剑。
醉花间。要破这一招,决不能看,所见皆为虚无,都是醉后幻影。只有用心看到的才是真正的身影。
可惜,世人无法不看红尘,神君也无法不看众生。
所以,这一剑,无人可破。
游时宴听见耳朵边弦声嗡嗡的催促,知道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仍旧睁开眼睛,看向一切的最终祸首。
柳珏……不,还是柳辰溯呢?
面前人墨绿色的衣衫上落了一盏红,沾上后像酒气熏染,又像红梅初绽,映在寡淡的深情与浓稠的五官之外,照亮了那一双眸子。
那是一双如蟒蛇般冷幽又无情的眼睛,如今,却只看向他一个人。而那眼神中,夹杂着痴迷的爱与浓烈的不甘,甚至有奢求的乞怜。
令人作呕。
游时宴咳出一口血,不只是恶心还是恨意,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顶向他的颈部,咬牙道:“柳珏,今日我死,也要杀你!”
他的剑擦着颈部快要落下的时候,快要失败的时候,面前人牢牢地抱住了他。
他声音恍惚,像摇尾乞怜的恶犬找到了归家的方向,低声道:“厌哥,你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他抱住游时宴瘦弱的身体,整个拥在怀中。游时宴手中长剑往前,捅穿了他还在跃动的心脏。
大仇得报,大仇得报!
师父,师父,你泉下有知,我一定要为你洗刷冤屈,查明事情,为你殉葬!学生不懂诗书,不懂礼仪,只懂侠义!
尸体自游时宴肩头滑落,灿烂的日光下,他落了生平最后一次泪,如此汹涌,难以克制。
尸横遍野内,只有少年一声声呜咽,荡在空中。
沈朝淮终于闭上眼睛,“……救不回了。”
他说完,秦伏凌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四周摘下了面具。
他动了动眼睛,目中红光显现,笑道:“小帝君,吾等了千年。你可终于,让吾又开心一次了。”
红光所见之处,一道道深色的黑气缠绕进入尸体中,百鬼自鬼域唤醒,融入新的尸体中。
皇室士兵重新动弹了起来,断裂的尸体分崩离析,仿佛各自有各自的意愿,在地上爬行向中心跪着的人。
……怎么回事?!游时宴面色煞白,仓皇转过身。
秦伏凌正望着他,手中拿着一个黄色的信纸,皇室象征的玉色扳指红光大闪。
“秦州皇室,秦伏凌,通缉云逍之徒游时宴。罪行,劫戮法场,毁吾皇室千余人;刺杀九州柳氏主族人员。赏金,九千万!”
信纸快速燃烧,灵力通向天空之外,闪出五个大字。
九州通缉榜——排榜第一,游时宴!
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