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亮了很久了。
曦光偏躲于苍穹之上,厚重的云朵挡住了几缕光照。触目四望,茫茫一片,是血,染红了天地。
连夜梦魇。
微尘君听见耳边垒垒白骨滚落的声响,隐约瞥见族人的哀嚎,所谓求饶与不甘的呐喊,融入在龙族天生通感粘稠的蛋液内。
太危险了,他不能出来。
微尘君静静地蜷缩在蛋内,偷听外面人聊天。
游时宴发愁地盯着蛋,“珏君,你不是咬破皮了吗?”
珏君很无语,“咬了。里面的龙又把蛋皮补上了,不愿意钻出来。”
恰在此时。溯君爬了过来,找了一只小老鼠,不好意思地送给了游时宴,害羞道:“给你吃,厌哥。”
他青涩又腼腆地摇了摇蛇尾。游时宴不是异食癖,果断拒绝,“我不是灵兽,怎么解释呢,总之我是灵物。吃不了这个。”
溯君看了他一眼,眼睛红了,“不要,厌哥。吃掉。”
“你无理取闹干什么?”游时宴本来就不擅长带小孩,不解道,“你自己吃不行吗?”
溯君忽然哭了,哽咽道:“为什么不吃,厌哥。嫌弃我。”
他一哭。珏君同感反应,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委屈,跟着道:“厌哥,不要嫌弃我们。阿弟,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难受。”
你们都有病吧?游时宴听着这阵嚎啕大哭,心里也很难受,努力哄他们,“你们别哭了,你们再哭我也没办法啊,你们又想怎么样?”
溯君一边哭一边道:“你脱了,我就不哭了。”
珏君面露喜色,却哭道:“你先别哭了,我真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溯君抽噎道:“待会厌哥光了我就不哭了,不然泪太多了我看不清。”
游时宴没绷住,委屈道:“不是,你们能有一个正常说话的吗?我还站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哭成一团,各哭各的。微尘君蜷缩在蛋里,突然困惑了。
族人,到底什么是痛苦呢?外面根本不危险。
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默默趴在龙蛋里,感受到了很久的困惑。
游时宴根本没哭,就是单纯心情不好,跟着嚎了两嗓子。他现在懒得搭理他们两个,随手翻开了珏君的书。
珏君做笔记还挺认真的,不愧是灵域数一数二的好学子。游时宴有点欣慰,随手把溯君的笔墨纸砚都塞到了珏君的行囊里,“反正他也看不懂,不如多让珏君学学。”
他打开行囊,才发现珏君的笔墨纸砚挺多的了。
那也让微尘君学点。游时宴心中一动,打开龙蛋,把溯君的笔墨纸砚倒进去了。
微尘君看到天上破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涌来了一堆笔墨纸砚。
他补好龙蛋,警惕地游过去,发现是一本传世奇书。
《大太犬——幼兽识字教程》。
游时宴觉得微尘君还需要点别的,把能吃的小老鼠和蛇用来搭窝的小石子扔了进去。
霎时间,龙蛋内天崩地裂,微尘君到处乱爬,拯救着龙蛋内的生态环境,怕自己被砸死。
他怎么这么激动,就这么喜欢玩死老鼠吗?游时宴心情复杂,难以理解龙的特殊癖好,有点恶心,“我还是把老鼠拿出来吧,这孩子快把自己折腾坏了。”
微尘君正在蛇蛋内到处游走,天上忽然出现一只巨手,到处乱抓。
他躲闪不及,被这只手捏住了脖子,整个直成了面条状,被游时宴拉了出来。
这老鼠还挺隔手的。游时宴随意放到桌上,正好跟微尘君大眼瞪小眼。
幼龙感觉不到危险,瘫在了桌子上,冷着一张死人脸,“你们好。”
秘境之主微尘君似乎也沉默了,“义父,生之境破了。”
眼前场景陡然变幻,烟雾缭绕。山河如旧,寒之巅雪花仍旧飘荡,浩浩荡荡满是鹅毛大雪。
把秘境破了,游时宴习惯性开始得意,但不知为何有些理亏,选择小声炫耀,“侄子,还是我行,过去一会儿就能破了生之境,下次你找我我还能帮你。”
晏显白毕竟是他亲戚,附和道:“是,也,也是啊。是,是,是挺,也是挺,厉害。”
微尘君扶额道:“太过机缘巧合了,死之境由我自己亲自来攻破。”
“可你不是破不了吗?”游时宴直接问道。
晏显白突然着急了,脸一红解释道:“他,龙叔,他过不了,的就是,生之境。他每,次都,不敢,出来,见,你。”
他心直口快,没有料到说完这句话的后果。
山上的寒雪像锋利的剑刃,割开二人中间的距离。微尘君张张嘴,向来冷漠的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却像一座一触即碎的雕像。
游时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雪融在眼尾,湿漉漉地染湿了发尾。
他呼吸,吐出一团嗫嚅的暖白色的白雾。白雾消散在空中,像漂浮不定的过去,难以形容的未来。
“可是,”游时宴忽然笑了,少年人的眉眼弯弯,如月牙般荧亮,“你现在不就在见我吗?”
他说话很轻挑,像是随意说出口的话,却抚平了所有的苦难,“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了。别那么在意。我还站在这里。”
别那么在意,微尘君,别那么介意,不然他该怎么办呢?
游时宴笑着看他,神情反而很自然,“你说对吗?”
微尘君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挤出一个字,“对。”
他说话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冷静,错开视线,不敢看向游时宴。
他将代表死之境的物体收回在掌心,凝结在地上的雪花悬浮飘起,他低下头,仍旧坐在天地之椅上,神识进入秘境前,偷偷看了游时宴一眼。
游时宴看见他进入秘境,停止了微笑,撇了撇嘴,终于露出了独属于少年人埋怨的表情。
他还是怪自己的。
微尘君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