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宁州倒不麻烦,只是游时宴一口气牵着两个人,去哪里都有人好奇,等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对对对,这两个是龙凤……双胞胎。”游时宴对着宁州守城吏胡扯,“两个都是傻子,不聪明。所以我用线牵住了。”
守城吏查验了他的通行证,没什么问题还给他,感慨道:“难为你了,看着比他俩矮那么一大截,小小年纪照顾别人,不容易,进去吧。”
游时宴听到他说“矮”面色不佳,小声道:“哼,因为高个都是傻子。所以我故意不长高个的。”
“什么?”守城吏没听清。
游时宴挤出一个笑,含笑道:“我说,哥哥我们进去了,你注意休息。”
守城吏点点头,把他们三个人放进去了。
沈朝淮闷闷道:“游时宴,我可以把头上箩筐拿下来了吗?”
“不行,”游时宴掂了掂手里的荷包,一边闲逛一边敷衍他们两个,“你在九州太出名了,我用了易容符你又不愿意用。你还是戴着比较安全。”
微尘君嗤笑一声,嗤到了头上的破烂竹帽,低声道:“义父,我想要一个新的头饰。”
“有那么多钱吗?”游时宴打开荷包,算了算账,“不行,要是给你买了,我就没法吃饭了。大少爷的钱是留着拍卖的。”
微尘君轻叹一声,“无妨,未曾料想这位竟如此废物。”
游时宴知道他俩互相看不惯,毫无办法,拽着两个人进了客栈。
沈朝淮厌恶地别开脸,但因为箩筐看不清,狠狠撞到了游时宴头上。
游时宴被袭击了,忍着疼没吭声,“……额,来三间房,要离得远点的。远到互相无法攻击就行。”
客栈老板抬眼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蹙眉道:“等等,小公子。你这可是红线?”
游时宴知道她怕出事,对她保证,“姐姐,真不会出事。这红线分开了还更顺我心。”
老板不敢相信,素手一翻先给他开了一间房,“不是我不给你开,可这临州红线一般能断就自己断了。你们三个缠成这样,万一哪个心神乱动有影响怎么办?”
微尘君应道:“可以,那就一间。”
他说得轻松,旁边游时宴脸都白了,三个人拖拖拉拉上了楼。游时宴想抢床,还没扑上去。微尘君突然变成了原形,小小一条龙爬到了床上,邀请道:“义父,能两个人一起,快过来睡觉。”
游时宴看了一会,心碎成千万块,“他鳞片把被子刺烂了。”
沈朝淮深以为然,“你跟他睡觉,会被他扎穿的。我听说有一种动物,身上有很多刺,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被龙刺的。”
他对游时宴转过身,冷漠的脸上浮现出薄薄的红晕,“游时宴,我们一起睡在地上。”
游时宴不想睡在地上,嘟囔道:“可是是我花的钱,凭什么我要睡在地上。”
这也太不公平了。游时宴愤愤不平,不满道:“那你们两个先住这间,我再找一间。正好去外面打听一下拍卖行的事情。”
微尘君从床上变回人身,“义父,你睡床,我可以站着睡觉。”
你们两个就这么不想在一起吗?游时宴很难理解,但好歹有床睡了,凑合道:“那先这样吧。”
烛火摇曳后熄灭,柔和的暖光一寸寸消逝在黑暗里。游时宴不敢脱衣服,和衣而卧刚躺下,就看见微尘君龙眼亮了起来,像两个大灯笼,在夜里无比闪亮。
……忘了龙天生警惕,眼睛会在夜里发光了。
游时宴嘴角一抽,捂住眼睛往被子里钻,假装不知道,但却能明显地感受到微尘君在看自己,锐利的目光反复打量。
游时宴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头发,吼他,“你再看我试一试,桌上有荷包,你拿着出去玩!”
微尘君听出他发火,致歉道:“义父,可我一直有这个习性。”
他默默把解释的话咽回肚子里,拿着荷包走出去了。
屋里,游时宴躺平休息,脖颈上红线传来一股致命的窒息感,他闷哼道:“微尘君,你快回来!”
微尘君早走远了,沈朝淮十指紧扣,抓住门上的帘子,喘着粗气挣扎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他回来。”
沈朝淮披上大氅,沿着微尘君的红线去找。游时宴根本没法睡觉,走到窗户上,推开黑夜,看见了微尘君静静地站在楼下。
宁州的夜漫长而热烈,夜市商贩的买卖要吆喝声砸在耳边,像一首终夜不眠的曲调。风呼啸而过,游时宴骤然看到他,微尘君便也静静看回去。
他回望游时宴,神情寂寥而平静,夜色阑珊到了极致。在这零星的烛火里,微尘君却依然不肯移开目光。
那目光不算炽热,也不算多么真挚。只是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看向游时宴,就像知道游时宴不会过来,也知道游时宴在想什么,是一种平静的守望。
微尘君举起了手中的烛火,千年的韶华像掌心中流逝的云烟一眼,温和而冷淡地照亮了游时宴的脸。
柔柔的风拂在了游时宴的心间,游时宴看见那一缕烛火,烫到了眼底,揉皱了眼底的波澜。
他眼前一热,忽然想到了微尘君最最安静的一次。
那时他攻打虎域,重伤难治。微尘君一言不发,将心头热血喂给自己,紧紧把自己抱在了怀里。
少年人听见微尘君胸膛里一声声剧烈的心跳声,仿若惊涛巨浪。他尝到了一股热泪苦涩的味道,晕染在煞白的唇边。
晕染成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白。
长厌君咽下血,颤着长睫半梦半醒。微尘君抱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柔顺地轻抚着他的长发,反反复复,直到心头血彻底流干,直到自己跪在长厌君床边,一声都没有说出。
他没有指望长厌君能活过来,而心头血流尽了,待到长厌君死了,便跟着共赴黄泉。
微尘君分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面前人乖张而桀骜,是天生不懂情爱的灵物,可他真的喜欢。
人间惊鸿客,雪下少年一腔热血,甘愿为自己折腰。所有的爱恨,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寓居在无言的静谧中。
正在此时,长厌君突然靠了过来,轻轻贴向了他的额间。
长厌君的额间是一片密布的冷汗,靠向自己的时候不停颤抖,像秋风时凋落的落叶,却仍然带着春天般的烂漫,“小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