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黛抬起头,天上一轮皓月,当空不变,万古长存。
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低声道:“再扬我施家威名。”
他将令牌挂在胸口,永远背负施家与自己的一切,乱世纷纷扰扰,他在水神城内,谈成了第一桩生意。
不划算,但行商贵在机遇。
施令黛重新换上绫罗绸缎,不适应地又戴上彰显身份的珠宝,凡是成他事者,他一律厚礼相送,因而渐渐有了诚信。
他拨动珠算,做了专属于商人,第一桩惊天动地的买卖。
低价收粮,高价卖出。不论善恶,财者为先。
贫苦的百姓缺乏智慧,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粮食在外城能卖多少。施令黛反复欺骗他们,收地买粮,做了水神城第一个真正名义上的财主。
他做财主,懂得渊源流长的利益,从不苛刻手下人,只讲究年终收益。金银财宝逐渐越堆越多,他重新建了施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梦里的烛火太暖,像虚无缥缈却勾人的柔光。施令黛刚放松自己,浸入温柔乡,一道血光飞溅而起,父亲的头颅滚在自己怀中,鲜血烫浓了整个黑夜。
他陡然惊起,捂住自己的额头,才发现,冷汗与热泪交织落下。水光潋滟落在掌中,又映出了长厌君的眼睛。
长厌君的独眼看着他,俯视众生的时候,不像怜爱众生的神君,只像好奇而单纯的少年。
……蠢货。
施令黛一语不发,披上大氅起身出门,风雪催发,润湿他的鬓发,他低声吩咐道:“去买棺材。”
数十个棺材齐齐摆到新建的施家地牢下,施令黛扶过红木杉,柔和地吻上一个个棺材,标注上一个个姓名。
施家人的尸体,早被大火烧尽了。
施令黛在夜里点起烛火,抱着木材,一笔笔雕上,假装他们是尸体,为他们送葬。
他雕刻第一下的时候,画出了母亲的眼睛,心突然颤抖了起来,不敢直视地错开视线。
对不起。
施令黛浮现出母亲被捅穿的胸膛,颤着手放下了木材。他瘫倒在地,冰凉的地面渗入了骨血,像寒冰般将身心冻结。
他缓了许久,浑浑噩噩地提笔再刻,却下意识刻出了长厌君。
施令黛直视着长厌君的木雕,积累许久虔诚的信徒心却渐渐湮灭,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死了,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他说完这句话,连年的自责像是找到了释放的地方。施令黛懒得回去,就地躺入棺材内。他抱着长厌君的木雕,像抱住了多年前的一切,珍惜而责备。
碎屑一点点堆积成山,烛火彻底灭了。施令黛靠在长厌君旁边,身体温暖了木雕,难得做了一场好梦。
三年后。新施家的小厮下了地牢,将棺材板推开,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人问你娶不娶妻。”
施令黛起身,金银珠宝的陪葬品从他身上滚落,他扶额,皱眉许久,“以后不要来地牢下找我,我在休息。还有,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娶妻。”
小厮缩着脖子,害怕地看了一眼周围大大小小的长厌君神像,还沾着雕刻中不小心落下的血迹,吞吞吐吐道:“她说是裴家人,认识裴意忧。”
施令黛眯起眼睛,饶有兴致道:“那个成神的裴意忧,难道是真的被龙神点化了?”
小厮道:“是真的,已经建起了神庙了。”
施令黛浮现出炽热的野心,“人能成神君?不是修炼而是点化。人能成神君?”
他起身走向外面,听着自称裴家人的姑娘说话,末了给了一堆赏钱。
施令黛坐在椅子上,沉静地开始思索。
裴意忧,裴意忧。他为什么能成神?这么天大的好机遇,我也应该有机会吧?
他仔细盘算着裴意忧的成神仪式,亲自去了裴意忧成神的地方,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在一个灾难来临的时候,做一件盛大无比的善事。
可是水神城怎么会有灾难?
施令黛搜搜寻寻,等到两鬓生出细微的白发,陪葬的金银珠宝几乎要淹没他的棺材,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自那日起,水神城的物价忽然乱了。
百姓不知怎么回事,只知道手里的银票换不出钱,拖着儿女奔赴一个又一个的米仓,一年到头挣来的钱,竟然只够换了一捧米。
他们捧着这碗雪白的大米,走在街上茫然而困惑。施令黛撩起帘子,犹若多年前俯视过贫民般,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吧,我可以得到这份气运与机遇。
他慢条斯理地扎着风筝,坚信人力胜过天意,在物价紊乱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昂贵的金鸢。
施令黛俯身,柔和而温柔地为这只金鸢点上眼睛,笑了一声。
敲锣打鼓,放粮兼济百姓。他在一个晴天朗日,放飞了手中的金鸢,上面挂着的金银珠宝掉在百姓中间。
是为万人空巷,是谓龙神所要的“达,则兼济天下”的善人,更是欺瞒天道,有违常理。
纯金色的纸鸢在空中飞起,展翅奔赴向朝阳。湛蓝的日光渐渐混入金色的部分。纸鸢壮阔,远胜青天,更高一筹。
遮天蔽日之时,留下一道道阴影。施令黛听着所有人的欢呼,平静而年迈的心底,只想起了一个名字。
天底下蠢人太多了,长厌君,你也是其中之一。你有一张这么漂亮的脸,有一份这么强大的灵力,竟然笨成这样。
他看见晴天朗日,一道点化自己的柔光从空中落下,忽然想道:只有我这样的人,做长厌君的眼睛,才能保护他。不然他这样的人,早就被人害死了。
他只是这么想着,天道点化,竟然真的送了他无数双眼睛。
施令黛在上天庭偶遇水神君的时候。溯君还在抱着人祭当中药,喊着“我要厌哥我不搞人祭就像自刎”,珏君根本管不住他,裴意忧在旁边劝架。他路过他们,初进上天庭已经明白了这里是什么烂地方。
他拜见昭明太子,跪谢龙神,领到了后来的任务。
“游时宴。”施令黛眯了眯眼睛,简单的三个音调在舌尖打转,“游时宴……他叫游时宴。”
昭明太子忙得冠都来不及扶,“嗯。人手不够,若有风神接手,恐怕也更方便。你可以等微尘君点化了风神后,你们两个一起。”
“我来吧。”施令黛果断应下,“必须我来。对了,我变个本相再去。”
昭明太子皱眉道:“他认识你吗?”
施令黛看他一眼,无端生出一股傲慢之意。
当然了,长厌君当然认识我了。我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信徒。你算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昭明太子算长厌君未婚夫。
施令黛面色很难看,后面见到昭明太子都没有好态度,带着珏君一起骂昭明太子。
珏君骂着骂着就去骂微尘君,施令黛听得脸色更难看了,原来微尘君和长厌君不是简单的义父义子。
珏君话锋一转,阴冷的转动着竖瞳,“若不是阿弟连累我,我早睡到厌哥了。”
怎么你……
施令黛动了动嘴唇,挤出一个笑,“那很好啊,那很有真正的生活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