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阁出了事,管钥匙的人恰好不在,当真如此凑巧?
陆乘渊声音冷厉,“这望月楼乃是京城闻名的大酒楼,里里外外,雅阁厢房十数间,怎会只得一套钥匙?”
宋源浑身一颤,犹疑片刻,才低声道:“……这钥匙我舅父手中倒还有一套,他是这望月楼的主事人。”
“可他今日不在!”宋源忙解释道:“舅父说这两年诗会都办的不错,对我放心,今年就全权交托于我了。没曾想他这一放手,竟出了这等风波,我真是有愧于舅父的信任。”言罢,他低垂眼眸,面带愧色。
陆乘渊即刻吩咐:“去查钥匙的领用记录,再派人到管事乡下去寻人,尽快审出个结果。”他略一思索,接着道:“还有宋世子的舅父,去府上录份供词,近几日去过何处,见过何人,钥匙如何保管,一一查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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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场所有人录完供词,衙差将人送走后,已是四更天。
尸体有待详验,便先行裹起,由大理寺的人亲自送去衙门的停尸房。
陆乘渊在几人之前走出望月楼,上了马车,车却未动。
凌皓先是黄疸水都吐了出来,又熬了这大半宿,他向来养尊处优,哪里遭的了这种罪,眼下整张脸半青半白,被侍从搀着,艰难地挪着步子。
魏知砚却不急不躁,与他一并往外间走。薛南星则落后半步,似在敛眸沉思。
行至望月楼门口,凌皓折转身道:“师父,我怕是不行了,倘若我就这么没了,你可千万要替我报仇……”他气若游丝地说着糊话,也不知是要报哪门子仇。
薛南星听罢,莞尔一笑,应道:“若是查出真凶,我定第一时间烧信给殿下。”
她的一双杏眸生得极好,眼角尖尖眼尾微扬,双眸清浅,平静剔透。不笑时如浸在冰雪里的琉璃,冷清清的,笑时,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初夏微躁,这样的笑一如春水初融般来得恰到好处,看在心里能生出花来。
魏知砚先是愣了愣,忽尔又莫名有些不敢再看。他稍顿了顿,朝凌皓打趣道:“程兄若能来京兆府,往后验尸的时日还多着呢,世子殿下可还要再看?”
此话一出,薛南星心头一沉,这才想起验尸前,凌皓搭着魏知砚肩头说了好一会儿话,恐怕正是谈论让自己去京兆府一事。
听魏大人这语气,是答应了?
她忍不住去看不远处的马车,是昨日陆乘渊所乘那辆。高泽已坐上车头,手握缰绳,可车却迟迟未动,不知在等什么。
倏忽之间,薛南星有些心虚,可又不知因何心虚。她默了片晌,只道:“眼下这桩案子牵连甚广,还不知要查多久,往后的事草民不敢多想。”
魏知砚听出当中婉拒的意思,又想起凌皓的话,转而道:“可我听世子说程兄如今暂无落脚之处,京兆府的后院倒是配了值房,可供程兄暂住。京兆府衙也在皇城外,近大理寺,届时你办起事来也方便。”
“对对对,你且先在那儿落了脚,总好过日日从城南的客栈往出跑。”凌皓突然来了劲。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南星断无理由再推辞。且魏知砚所言不无道理,进了京兆府衙,离大理寺也就更近了一步。倘若遇上合办的案子,两道府衙相互借调人也是常有的事。
念及此,她拱手一揖,正欲应下,一道寒声冷不防地传来。
“程耿星,还赖着不走?”陆乘渊撩起车帘,冷声冷气,“是在等本王着人将你抬上车吗?”
薛南星顾不得魏凌二人眼中的惊诧之色,匆忙行了别礼,道了句“告辞”,便转身跃上车辕。
马车辘辘行在上京深夜的大道上。
薛南星人是坐上来了,心底却闹不明白身后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让自己去验尸这个可能了。
薛南星往车厢挪去几寸,清了把嗓子,试探道:“王爷,此行可是去停尸房?”她借着月色望了眼四下,又道:“可草民的验尸箱笼还在城南的客栈,那些工具草民用惯了,怕是得先去取。”
车室内寂静无声,莫非里头的人已经睡去?
薛南星无奈,转头瞥了眼一旁的高泽,见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般,索性将身子靠在车壁上,也阖起眼来。
须臾,车厢内冷冷飘出两个字:“进来。”
薛南星身子陡然一颤,险些跌下车,待稳住身形,方沉了口气,撩帘而入。
车角挂着一盏灯,一星灯火映在陆乘渊明眸深处,随撩起的车帘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陆乘渊翻着手中着寸余厚的供词,头也未抬道:“本王已派人去取你那箱笼……”他有意无意地顿了顿,“……和行李。”
“行李?”薛南星不明就里。
陆乘渊放下供词,看向她,“你不是说无落脚之地吗?”
薛南星只觉这双眼黑沉沉的,藏着云搅着雾,读不出半分情绪,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怎么?还真想着住进京兆府后院吗?”陆乘渊脸色蓦然森寒,声音却带着嘲讽之意。
此人果然全都听到了。
薛南星心中腹诽,嘴上却恭敬道:“草民不敢答应,只是魏大人一片好意……”
陆乘渊冷声打断,“京畿重地,堂堂京兆府内院岂是无公职者随意出入之地。”
“可魏大人说……”话一出口,薛南星便后悔了,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昭王向来冷静自若,此刻连她都能感受到怒意,怕是真的生气了。可说出去的话,哪里还能收回来。
陆乘渊面色更加难看,“他说的你便要听吗?”
薛南星懊悔不已,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陆乘渊沉默着盯了她半晌,从来无波澜的眸里,一团暗色忽然沉到了底。
车内再度寂静下来,车轮的辘辘声瞬间被放大。薛南星不知去处,只觉这条路与上京城的夜一般,极深极长,不见尽头。
良久,陆乘渊悠悠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如水,“本王是惜才之人,既然决定用你,定会替你安排妥当。”
他阖上双眸,没去看她,稍默了默,转而道:“今日起你便住进昭王府,待龙门县一案查清,本王自会如你所愿。”
“住进昭王府!?”薛南星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