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此时停下,然后和岑氏兄弟解释清楚。
但此时因乌含烟死亡而疯狂的岑时泽不会给她说清楚的机会,按照刚刚温暮的说辞,这个岑时泽也是受他控制的傀儡而已,就算解释了也无用。
猎猎狂风剪碎枯叶,江南月的右臂彻底失去知觉,经脉上宛如扎满了碎玻璃一般疼痛。刚刚拼力对温暮的一击全然耗费她大半数功力,现下要和这岑时泽争斗,胜算极小。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额头滚下,她咬牙重新站起身来。
铜铁碰撞朔气横溢,金火星点四落,江南月错身闪避开去,脚边青砖则承赤斧劈斩之势惨烈开裂,她闭气翻身腾空,凌空踏云,转腕刺剑,直接擦过岑时泽脸颊落下血痕,随即落地踉跄勉强站住。
此时疼痛已然完全卸掉她手腕力气,执剑之手颤颤,再无张扬肆意,而跳起的岑时泽面容狰狞,完全压去头顶月光,江南月拼力手心攥寒气,只赌一瞬能推开半尺,两败俱伤。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推开群山,重现月光朗朗。
岑时泽重重摔下,他身上已然落下一道鲜红血印,始作俑者面如寒霜,毫不客气甩臂出鞭直逼落于下风的岑时泽而去。
江南月愣怔原地,强行压制的撕裂疼痛在忽然放松之后彻底反扑,在目睹那威胁被岑青泽甩向远处时,终于是再也无力支撑,昏厥过去。
就是在晕倒前,她似乎看到了那行将投身缠斗的人投来的短暂一瞥。
那么,江南月是什么样的人?
岑青泽投身缠斗时愤怒又不解。
初到天族时,遭人针对贬损,她挺身而出为他解围,转头又是石破天惊一句告白,他萌生借势荫庇自身的想法,故作悸动懵懂状,试图投其所好,又被冷冷推开。
明明功夫不凡,为人和缓又游离场外,即使凡夫俗子于面前狂吠,她仍克制有礼,可私下见他时又是一副揣了许多坏心思的小孩子。
刚刚战局很明显毫无胜势,假设那在场的岑青泽也是虚假投影,她恐怕是今日必定葬身于此。
江南月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他,就毫不犹豫地拔剑了。
为什么?
岑青泽想问她。
就对自己那么自信吗?
仗着可以自愈,为所欲为么?
他是真实的,不会为了虚假驻足,更不会荒唐到摧毁真实为虚假陪葬。
江南月不是滋生毁灭的瘟疫,他相信她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乌含烟先例在前,她怎么理所当然就认为岑青泽会拔剑同她决斗?
岑青泽回到了她的身边,垂下眼去看昏厥的江南月。
他蹲下,嘟囔着:“你看,我能派上用途的。”他轻手轻脚地抱起江南月,拢到怀里时,才感受到江南月的身体是这样温软,而不是他常看到那个倔强冰冷的玉石。
他自嘲:“若说我早先确实不安好心,那现在倒是玩笑成真了。”
旋即他冷下声调,像是呵斥,又像是嗔怪:“下次不许自己乱莽了。”他颠了一下抱紧江南月,微小的一句话飘散在风里。
“选我吧,江南月。”
散去的有他小小的勇气,还有被忽视的少女不知何时轻轻蹙起的眉头。
“看来岑青泽殿下,对吾徒有了杂余的心思。”
竹影晦暗为他的白发染上了墨色,清冷的月色倒映出他血红眼眸中的嘲讽和愤怒。
温暮负手而立,俯视而去。
岑青泽霎时充满警惕,语气生硬:“见过温暮阁下。”
这个人主导了三次天魔战争,自己无数同胞因他殒命,兄长姐姐们他也一个没放过,又假惺惺地伪做仁慈强制叫他拜师天族。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语气不善,实在是令人忧惧。
温暮笑得一派春风细雨,步履不轻不快地慢悠悠靠近:“吾徒伤重,不如交由吾医治如何?”
温暮是江南月的师父,又是天族权臣,交给他应当是没有问题,肯定比自愈来得快,不是吗?
但岑青泽鬼使神差地说出了拒绝的字眼。
温暮脚步一顿,脸色似乎沉了沉,不过很快就被病态的笑容覆盖去了。
紧接着岑青泽听见头顶落下令人作呕的威压,直接将他甩出几丈开外,而江南月,则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停止。
温暮握着一柄赤红妖冶的长剑,抬脚踹江南月翻到正面,随即笑意不明地扫了一眼仓皇爬起的岑青泽,毫不留情地刺穿江南月心口。
岑青泽目眦欲裂,咆哮着斥责:“她还伤着,你做什么!!!”
温暮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开怀,低头时又一脸杀意:“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自愈之身了吗?”
他拔出剑,任江南月血液四溅,耸肩摇头笑道:“我再告诉你,这东西,伤的越多,自愈的越快!!”
然后,他将目光重新回到被血液浸泡的江南月身上,又一次举起了剑。
岑青泽不明白什么叫伤的越多自愈的越快。
他只知道伤的多没人照顾会死。
他只知道自愈的代价,是烈火焚身的痛。
他爬起,又被温暮击倒,直到胸口撕裂,喉头腥咸,手被石块撕扯开,叫浑身风尘脏污,而温暮疯笑着,泄愤一样地挥舞他的剑,宛如屠夫看到案板上的肉一样,纵使锦色云靴踏血浸红,他也没停下。
“不是能自愈么?不是长生么?半分代价不肯偿付,着实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