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因何不敢见神明?
其实岑青泽很早就醒了,他只是不敢睁开眼。不敢去面对这个无论做什么都无能为力的世界。
离开自己的地盘,想要做出一番震天动地的成就是人之常情。
他出生时是魔族最小的王子,而到现在,他是魔族最后的王子。
孩童贪玩,总是躲懒跑出去招猫逗狗,翻山越岭地躲啊藏啊,直到被母亲或是大哥提溜着衣襟拽回来,就算被骂了也笑嘻嘻的。
我都笑了,你就不许打我了哦。
总是被保护的太好,所以战争来临时他惊觉自己的无力。
父王会用他太小了,魔族还没打到死光了要小屁孩上战场的理由拒绝他,而且就算他真的上了战场,就凭借他的实力,注定送死。
就这样等。
等到大哥背负叛国罪名身亡他乡,等到二姐缚于柱上饱经折磨身死魂消,等到三姐战死沙场,等到四哥不堪折辱自尽。
终于等来了和平。
等来了他离开魔族,向杀人凶手叩首道谢,高呼谢恩。
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想。
他遇到了江南月,她高高在上,目光疏离不屑于多看一眼人情冷暖,她就是杀人凶手的后代,是会接过屠刀的人。
但同时她也是一把伞,如果他握得住,如果这把伞愿意荫庇他,他可以称臣,可以舍弃尊严,先保住自己,再谋求将刀扎进凶手后心的机会。
他不可能让江南月只和他做同事,能够尽快确定一些令人遐想的关系是最优选,如果就这样让江南月去往秘境,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会不会是新的一场战争呢?
所有的猜忌怀疑,粉碎在江南月的血肉里。
他因江南月的疏离而恼怒,又从她琥珀的眼眸中寻觅到灼热滚烫的情意,她不知为何藏起来的真正的她自己在某一刻朝岑青泽微笑,他为之陷入痴狂。
他疯狂地幻想着江南月会不会是魔族人,自顾自地编撰出一个完整的江南月身世,又非常顺利地说服了自己,在某一刻,他已经把江南月当成了魔族的子民。
但是未来的君王断筋折骨,被子民按压着头吞噬子民的生命,以续写他的性命。
岑青泽不是一个够格的君王,他想。
渴\望保护的人,全都挡在他的身前,在这无休止的孤寂中,他不断温习自己的失败与无能。
他还是太自信了,可是他现在操作棋盘的能力根本就不够格。
甚至在生死边缘回来后,他还是闭着眼睛,就好像已经死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懦弱的王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偏头去看昏迷的爱人。
爱人重新滋生出血肉,昏睡中应承不老不死的诅咒,将他无能的证明尽数抹去。
只有撕烂的衣服做了忠诚的见证者。
他又一次选择了躲藏。
他用法术为江南月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轻手轻脚地抱起江南月放到一个躺着舒服一点的地方,小心翼翼捏了一个枕头放在她头下。
他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沉睡的江南月,希望她晚点醒来,这样他可以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多看看她,但是他又虔诚许愿江南月可以快点醒来,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危险,而他并没有充足的自信能够守护她。
他隐去了身形,拙劣地躲藏在她的身后。
看着她茫茫然醒来,跟着她走过空旷重复的景色。
即使他的气息已经完全外泄,江南月依然毫无察觉。
岑青泽将她的这个反应归结为自己当时对江南月的伤害太重。
他本来想的是,现在江南月敏锐度较先前大打折扣,如果有人暗害江南月,他会第一时间出现然后解救江南月。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又弄人。
那个平静的湖面吞掉了江南月,而他距离握住江南月的手只差一点点。
他跳进湖底,只有水草在摇摆。
他又一次陷入了停滞,呆呆地站在湖边,看着被水波扰乱的脸。
徘徊了一.夜,有人前来。
是那个对魔族不客气的小丫头,江南月的师妹,看起来特别喜欢江南月的,筝雪。
筝雪看到岑青泽的时候表情已然相当不友好了,而在岑青泽走近了之后,不知怎的筝雪周身荡开一层极其深重的杀意来。
她攥着扇柄的指尖已然发白,看向岑青泽的眼神说是看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也不为过。
筝雪毫不客气甩开扇面一道火气直奔岑青泽面门而去,同时厉声质问他:“你身上,为何有我师姐的血气!”
岑青泽闪避开来,那火焰落地直接烧断一棵树,重重砸了下来,岑青泽就在这时明白了一切。
并非是江南月因伤钝感,而是因为他身体中已然存在了江南月的痕迹,江南月怎么会提防自己的气息呢?
在江南月的感官里,从醒来到跌入湖底,从始至终都是只有她一个人啊!
岑青泽匆忙避开筝雪因暴怒而发动的攻击,漂亮的眼睛因火焰染上了红色。
他唇角轻轻勾起,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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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起和江南月僵持了很久,眼睛死死盯着江南月手中翻动的记忆,终于泄气萎靡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语气前所未有的乖顺:“你想要什么?”
江南月看了他一眼。
现在这具身体残破不堪,距离散成碎块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江南月想了湖底飘荡的人们。
她扬起下颌点了点:“那什么仙人浴是什么?”
白云起似乎僵了一下,长发挡住了他的表情,过了会儿他才说:“我驻守的地方。”
谁问你了?江南月对他这种钻空子不好好回答的行为无语极了。
她又问:“我是说底下那群尸体怎么回事。”
白云起答:“我任务之一啊。”
江南月头都大了,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一件事,白云起可能在刻意激怒她。
为什么?
他现在不是已经落在自己手里挣.扎无能了吗,现在惹怒她对他而言百害无一利啊。
江南月调整呼吸,重新发问:“那仙人浴是为你而生的?湖底的那群人是你的祭品么?”
又是一阵该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