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舟低头,是看着自己的脚步,也在看衣袖上另一人的手。
“怀玉,你要去抓人了吗?”
还不等景霖回答,宋云舟又自己回答了:“哦,你被关在宫里了,出不去。”
景霖停下脚步,宋云舟差点撞了上去。
“田瑞啊。”景霖怔怔看着前方,吐出一口浊气。前方是一扇石门,石门外又是一条道,道的两旁还安置着其他贡士。
他心道等会还得去探访探访其他贡士,不能让别人怀疑。今早的时间就要耗在这了。
“这人肯定要我来杀。”景霖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事要问呢,可不能先死了。”
宋云舟漫不经心地揪了几根草,两手闲不住地编起来,不多时编出了一朵花,插在景霖的头上。
“好吧我站在你这边,等大人们审问完后,凶手真是他的话,你可一定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啊。”宋云舟道,“打完之后给我打,我打完后你再拿去杀了吧。”
景霖挑了下眉,指着前头的路:“你要回宫还是和我去寒暄?”
这回,宋云舟却主动撒开两只手,嘻嘻笑道:“我之前跟林珏沈遇汶见过,说等他们会试及第后要请他们喝酒吃饭,如今我们都在宫里,我想着要不先去给他们做点饭,就当兑了这承诺了,不然过几日,他们就要入仕了。我不成了失信人?”
“随便。”景霖原本不想答应,但听到宋云舟这是要回清正宫待着,也就应了。有那两个贡士替他盯着宋云舟,他也省了点力气。
宋云舟咬了下唇:“你真让我去啊?!”
“左右我也管不住你。”景霖意有所指,但不知宋云舟有没有听懂。他拨下头上那朵丑了吧唧的“花”,看也不看就扔到地上,“在这宫里别给我惹事比一切都好。案一办完,你立马给我滚回府去。”
“不要嘛。”宋云舟说,“怀玉,我怎么会给你惹事呢?我是最安分守己的了,你别赶我走。”
景霖勾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
宋云舟重新揪了几根草编成一束小花,插回原来的位置。
“我刚是在和你开玩笑的呢,你怎么可以真的不管我。”宋云舟忿忿道,“你去哪我也跟着,等会午膳我来做,给他们带点去就行了。”
景霖有心支开宋云舟,就和他说道:“帮我个忙。”
宋云舟拍拍胸脯,问也不问就应下了:“包在我身上。”
景霖打发宋云舟去传信给楚嘉禾,让他们在宫外尽快将田瑞缉拿归案,抓回来一顿审问。
“那杯酒。”景霖附在宋云舟耳边,轻轻说道,“替我藏一点,日后我要请田瑞喝的。”
宋云舟比了个动作,道:“那我偷溜出去?”
景霖菀菀笑着:“这是皇宫。”
宋云舟努着嘴想了一会,道:“那我就要弄一个大工程了,你说我把消息藏进食物里让下人们送出去,行么?”
这法子真是久用不衰。景霖摆摆手:“能办成就行。”
宋云舟认真地点了头,马不停歇地往御膳房跑去了。
景霖看宋云舟跑的方向,停了一会,才打了个响指。
“主公。”是景霖安插在宫中的暗线。
景霖边走边问,宋云舟今早究竟去了何处。
暗线的三字铿锵有力。
“少府寺。”
景霖眯了眯眼。
那是主管皇室财政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的,皇帝的内库。
·
“酒里的毒已经验出来了。”元客卓说道,“田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田瑞满身污垢,他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眼睛红润得像要吃人。身上的粗布衣衫上还有几大块深浅不一的补丁。
“没有,你们抓到我了,是沈遇汶说的吧?”田瑞呵笑一声,“我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元客卓皱着眉头:“和你讲你父亲呢,扯别人有什么用。”
“父亲?”田瑞挣脱了下镣铐,被后面的人粗暴地摁了回去,他一介书生没有力气,这么挣脱只是在无声地表达内心的愤怒,“啐!父个屁的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帮忙,他算个屁!”
元客卓正待继续说话,抬眼一瞧,却是楚嘉禾来了。
楚嘉禾微微颔首,元客卓便退居客位,不再多言。
“田瑞。”楚嘉禾声线平稳地说道,“隅田川妾之子,于会试考场认亲被拒绝,心生妒忌。当夜探听隅田川行址,并加害同为举人的沈遇汶。隅田川归府途中解手,实为见你,你于当时给他投药,致使隅田川毒发身亡。”
田瑞一字不吭,吸了下鼻子,把头狠狠撇到一边。
经剩余毒药查验,无色无味,是慢性剧毒。服用后三个时辰内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即毙命。
楚嘉禾将陈辞递给元客卓,让他去整理入档。
元客卓接过卷轴,斜眼一撇田瑞,道:“那他……”
“我还有事要问。”楚嘉禾道,“私事。”
元客卓官阶比楚嘉禾低,自然以楚嘉禾命令为主。听罢就吩咐手下退下。
手下贴心地将田瑞手铐在木梁上,防止这人暴动。
楚嘉禾等他们走后,说道:“你与隅田川只是私仇,何故将此事牵连景相?”
田瑞道:“隅田川辱我母亲,不待见我,我自然要杀他而后快。至于景丞相,嗬,反正我也当不了官,他又辱我父亲,我自然也要报仇。”他反问楚嘉禾:“大人,我亲生父母于我皆有生育之恩,你说我做错了吗?我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伤我父母者,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楚嘉禾蹙了下眉,田瑞是乡间小生,就连查出来他与隅田川妾室的关系都极为不易。人员记载中倒是从未记录田瑞的生父,而田瑞此时说景霖害了他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是景大人害的你父亲。”楚嘉禾不着声色地答道,“冤枉朝中重臣,皇上不会放过你,举国百姓也不会。”
“放屁!”田瑞目光是比较短浅的,一击就怒,他说道,“我父亲就是被他害死的,不,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一个个,全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楚嘉禾露出狠厉神色,将茶碗摔在田瑞膝前:“放肆!”
滚烫的茶水溅在田瑞的脸上,沾了伤口,又有丝丝鲜血露出来。
田瑞怔怔地看着地上一滩茶水,水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脸。幕地,两行掺了灰尘的泪流了出来。
“这世道啊,这世道啊!”田瑞崩溃大哭,“你何至于害我至此啊!我的父亲,您还没看孩儿一眼,就被这世道吞没,连白骨都剩不得一点。豫州万金付老九,你被景霖害惨了了啊,我的爹,我的亲爹……”
付老九?!
楚嘉禾心中惊诧,田瑞的生父竟是付老九?!
“他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楚嘉禾稳着声音说道,“你,你有着大好前程,怎会有如此一颗愚孝之心!”
“父母之恩,天地之泽!”田瑞一字一顿骂道:“不忠不孝,遗臭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