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蓬莱宫。
“哈哈哈哈,太后,此乃新近进贡的紫晶葡萄,皮薄肉厚,无籽无筋,入口即化,是世间难得的上上佳品。您且尝尝——”
一只白得发灰的玉手从锦绣衣袍下伸出,探去案上携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小心翼翼地剥皮,随即送至一位斜躺于贵妃榻上的中年女子嘴边。
启唇,衔住那颗葡萄吞入腹中。
珠翠满鬓,浓妆艳抹的金衣女子凤眼半掀,抬手揉了揉身旁小太监装扮的俊美男子,嬉笑道,“骏儿,还是你最合哀家之心。”
年方二八的小太监骏儿闻言,静静地俯首,莞尔一笑,甚是勾人。
太后笑意盎然,仍斜斜歪躺,一手支头,一手撩了撩肩膀边垂下的长发。
眸光掠远,落定在案前正襟危坐的龙袍男子身上,柔声细语地唤道,“皓儿何以不吃葡萄?是不喜被冰镇过的吗?”
龙袍男子正是当今大睦朝的年轻帝王,百里皓质,十岁登基,现已做了十五年缩手缩脚的傀儡皇上。
而眼前,雍容华贵又不失妖媚肆意的中年女子便是他的母后,大睦朝的娄太后,娄冬赋。
觑见一旁的宫女递来的一盘紫晶葡萄,百里皓质浓眉一扬,不假思索地伸臂摘了一颗,喉头滑动,囫囵吞下,笑道,“多谢母后关怀,不知母后今日召儿子前来,是否有要事相谈?”
他的眸珠不经意扫一眼阴柔白嫩的骏儿,寒意深深。
娄冬赋眯起凤目,妩媚一笑,开门见山,“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皓儿……毓姿入宫时久,已然当了五年的妃子,哀家觉得,是时候给毓姿进一进位分了,皇帝以为如何?”
毓姿,娄毓姿,娄太后的亲侄女,骄矜跋扈,目中无人,时常对其他嫔妃趾高气扬,屡屡折辱。
百里皓质淡笑,“母后,毓姿乃娄氏女子,妃位确是委屈她了,朕择日升她为贵妃,也算是顺了母后的心意。”
娄冬赋嘴角一勾,秀眉一挑,“贵妃?哀家以为,毓姿有成为皇后的能力和家世,端慕皇后早年崩逝,后位空悬多年,是时候立一位新后了。”
五指握拳,百里皓质的眉心一耸,一股压制不住的怒意渐而在心底升腾。
半晌,他敛暗眸子,捏了一颗紫晶葡萄,细致地剥去外皮,弯身伸给娄冬赋,轻声道,“母后,这事儿的确重要,待儿子处理好边境战役,再论立后之事也不迟。”
“皓儿长大了,倒不似小时候那般听话了。”
“……”
看着眼前被娄冬赋一手委婉打掉在地,滚满纤灰的无皮葡萄,百里皓质喉结一鼓,嘴角笑意不减,他应声回答,“母后,近日多国与大睦朝交兵,战事紧急,儿子不便多留,先行告退。”
娄冬赋睨一眼百里皓质,幽幽道,“国家大事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皓儿若是有困难,哀家时刻愿意帮助……千万不要把身子骨给熬坏了。”
闻声,百里皓质展颜一笑,躬身行礼,转头拂袖离去。
待人走罢,骏儿直接扑进娄冬赋怀里,小猫似的用脸颊蹭蹭当今太后的耳朵,半是阴阳,半是玩笑道,“太后,皇上今岁已经二十有五了,可不是长大了许多?”
一声冷笑,“再如何长大,他也翻不出哀家的五指山。”
离开戏蓬莱宫的百里皓质在一行宦官宫女的簇拥之下,步履如飞地直往权麟殿。
他额头青筋暴突,目眦欲裂,拳头发硬。
端慕皇后之死,她竟有脸言说!
走完最后一转角,便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权麟殿,大睦朝皇宫中最为光彩夺目的高大殿宇。
甫一走到殿前,定睛一视,望见了许久不见的一抹熟悉身形。
背脊挺拔,长身玉立,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远远一瞄,那素锦衣袍的男子见状,快速旋身,微微欠首,字正腔圆道,“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吉祥。”
“奉壹,起来吧。”
来人正是新封的文科状元郎,俞冠楚,俞奉壹。
百里皓质遣退一行宫人,命他们在权麟殿外守着,不必进殿伺候,随后亲自挽过俞冠楚的胳膊,双双步入正殿。
身后的大殿之门“砰”的一声合上,严丝合缝。
俞冠楚自幼就受先皇之命入宫作当今皇上的伴读,又以忠国公的家世在皇宫里来去自如,混得风生水起,成功打进皇上内心,成为了百里皓质唯一信任的心腹之人。
两人不管隔了多长时间见面,从来不会有半点拘束尴尬。
被百里皓质挽着胳膊这种情况,是从小到大两个人养成的习惯。
一前一后走至殿中央,百里皓质坐于龙椅之上,俞冠楚则坐在他左边的下座。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一眼殿门口,见无异样,眸光深沉地对视。
俞冠楚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掏出袖中的黑金砚台递于百里皓质,解释道,“皇上,帝师正道从将此砚台赠于臣,曾言此物于皇上有益。”
百里皓质把黑金砚台拿在手心颠了颠,眉头紧锁,“奉壹,这便是帝师所赠之物?何解?难不成他归隐多年,还忘不了让朕多多习字?”
俞冠楚摇头,“臣以为,其中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