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汝攥紧缰绳,目视远方,眼神镇定冷静,轻飘飘道,“闫钰是王爷的心腹,为王爷耗费了一生,但绿如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进士,他不愿受制于人,所以,在临近武举之时他的腿‘意外’地断了,失去了参加武举的机会。再然后,一位叫柳厢的女人顶替了他的名字,层层选拔,成为风头无两的武榜眼,王爷你还记得吗?”
百里世模锁死的眉毛搅在一块,费力地半撩眼帘,狐疑道,“绿如蓝?那不是柳厢假扮的吗?你骤然提起这个名字做什么?”
“没什么,王爷,属下想说的是,威王府的黑帽老头死了,被属下猫逮耗子一样玩死了。”
“他是你杀的?吕汝,你为何杀他?”
百里世模府内的黑帽老头有一天失踪了,百里世模命人找了几回,遍寻无果便不再理会,竟不知此人死在吕汝手里。
或许是凝神香的味道腌入了脑子,百里世模的反应迟钝不少,不假思索地吐出话音。
“为何?因为他贩卖武进士的身份,暴敛私财,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武进士,他何其残忍,何其该杀。王爷,你从小也习武,难不成无法懂得多年练武的艰苦吗?他们为了武举,七八岁就开始准备,一层层一关关冲刺到最后的武举比赛,而黑帽老头出现了,他带着人毒害打残不愿降服的武进士,把他们的比赛资格卖给其他人!”
吕汝嘴边漾起促狭的冷笑,一字一句冷彻骨骸,“王爷,属下知晓,那幕后之人是你。如今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了,你能回答一下,你当初为何要这般吗?如果给你一次认错的机会,你会不会跪地求饶,以赎前愆?”
默然,死一般的默然。
百里世模感觉脑仁不听使唤,捋了半晌才将前因后果捋顺敞,他茫然地半睁眼孔,不以为意道,“为何?此事本王既能敛财,亦能培养人手,那些武进士都是草芥,是赚钱的工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即便再来一次,本王依旧会这么干,好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吕汝,你不明白,本王拉拢各位大臣缺不了金银,这是逼不得已的。当然,你不是大睦朝的皇族,你自然懂不得其中麻烦之处。但……你何以无缘无故说起这些事?”
“……”吕汝嘴唇一抽,压制无名怒火,眸色阴暗,“看来,王爷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也不愿意认错了?”
“本王为何要认错?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似乎察觉到吕汝屡屡冒犯自己,百里世模怒不可遏,厉吼道,“够了!吕汝,你今儿怎么回事?本王怎么对待那些武进士与你何干,你还心疼起他们来了?有这闲心,先跑出百里京吧!”
“是,王爷。”
吕汝淡淡答应。
话音刚落,马车就歪斜车身,颠簸在阒然无人的幽邃街道上,好像不小心碾压了什么硬物石块。
几声重物坠地之音跳进鼓膜,清晰可闻,随后传来冷锐的兵器相击声,此起彼伏,回荡不去。
百里世模心口发凉,瞠目道,“怎么了?”
吕汝百忙之中回言道,“有追兵!王爷小心,千万不要出来!”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兵戈交错,不出半刻,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温热若夏日暖风。
吕汝手脚麻利,以一敌多拦下追兵,摔鞭驱马,十万火急地飞驰跑过。
百里世模心跳加速,四肢僵硬,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力不从心道,“吕汝,甩掉了吗?他们死了没?”
“死了,都死了。”
“王爷放心,马上就可出城门了。”吕汝一鞭子砸在马匹的屁股上,疼得马儿撒丫子跑动胜风。
半个钟头左右,马车的速度减慢,渐渐地,慢到停下不动了。
吕汝跳下马车,提起帘子,朝里面的百里世模莞尔一笑,伸手道,“王爷,下车吧,把头低下些,咱们现在还不是最安全。”
百里世模“嗯”一声,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垂眸低头,在吕汝的搀扶下走出马车,他头上顶着黑斗篷,周身墨黑,几乎与黯淡的夜色融为一体。
吕汝拽紧百里世模的手腕,领着人往远处走,两人的黑影飘在夜空下,比鬼魅还悚人。
踏上方方正正的修长台阶时,百里世模微愣,“不是离开百里京了吗?怎么还有石阶?”
不应该是山野密林吗?
吕汝道,“王爷,属下找了一间山神庙,这是庙前的台阶,你小心足下。”
将信将疑,闭口无言。
脑海混沌,百里世模甩了甩头,想把不清明的思绪通通甩开,他一回神,不知何时吕汝烟云般消散,手腕上的力量不见了。
周围黑漆漆地看不见活人,他背脊爬上诡异的寒意,尾音含着觳觫,“吕汝?你在哪?”
人影幢幢,摇摇摆摆,密密匝匝聚拢而来。
黑浪似的鬼影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骤现,哗啦啦地叫嚣,嘶吼,不忍卒闻。
百里世模目眦欲裂,眼珠子差点跌出眼眶,他瞪视一群一群肢体残破,头颅丢失,无腿无脚的人影,疯狂战栗,脚板被钉子钉住般动弹不了。
“王爷,为什么不救救我?明明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你,即便情势所逼,也没有一点旧情可念吗?我恨柳厢,但是,一切的事情都是你让我干的,到头来你独善其身,纤尘不染,我却死在了贴加官之下,哈哈哈哈,王爷,你能想象那种怎么呼吸也喘不上气的感觉吗?你能想象吗?”
竟是死去许久的闫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