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跄了一路,其间险些被松动的石阶绊了脚,全靠扶着花廊的廊柱才不至于跌倒。
秦世卿跟在身后,离她三步远,虚手护着,却不敢上前。
泠石匿在暗处,看得心惊胆颤。直到乔欢平安回了屋,才从后窗翻入,倒了杯温水服侍乔欢喝了,便听门外有人“嘟嘟”叩了两下。
“欢娘子,家主让奴婢过来服侍你安寝。”
*
一滴雨,落在额前,微凉。
抬手,秦世卿张开五指。夜空茫茫,紫电劈裂阴云,雨丝渐密。
玉奴去服侍乔欢了。
醉酒的人,夜里缺不得水。他人立在院外,一颗心,却完完整整地拴在屋里那人身上。
他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克己复礼,他思虑周全,到头来,却将她越推越远。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心乱如麻。
雨似乎停了。抬眸,才发觉是一柄油纸伞遮挡了细凉的雨丝。
“家主。”
靳忠不知何时来的,为他撑起一柄油纸伞,递上一张干燥的布帕。
“二少爷在外头候着,说让您出去见他。”
“知道了。”秦世卿拭干面上的雨珠,“你去庖厨弄些点心来备着,等她夜里饿了再吃。”
*
几步路的功夫,雨势渐大,敲打在伞面,噼里啪啦作响。
秦世卿独自执伞穿过雨幕,远远就看见秦世琛立在门下,一人一伞,檐下的灯笼照亮他的半身,赤色的襕袍在黑夜中十分显眼。
“大哥终于来了。”秦世琛冲着他假笑道,“这雨说下就下,真是突然。”
秦世卿步入灯笼洒下的暖光中,“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大哥自幼聪敏,怎会听不懂我话中之意……”秦世琛眯了眯眼,“你嘴怎么了?”
指腹拂过唇角的伤口,秦世卿抬眼看着秦世琛,“总不会是我自己咬的。”
是谁咬的,不言而喻。
秦世琛攥紧了拳头,“花前月下,佳人美酒。大哥真是好雅兴。可惜天公不作美,明明晚霞甚美,谁料夜里惊雷?就连上天都在提醒大哥,莫忘了你的八字批命!”
“我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插手?”秦世卿沉声道。
流水打着旋,卷走落叶。
空气中,多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秦世琛扔了伞,曲臂锁喉,将秦世卿压上了门框。
“天底下的女人,你爱娶谁娶谁,唯独别来祸害她!”
正愁一腔闷气无处撒,秦世卿反手制住秦世琛,将他压倒在门框另侧。
“这句话,也送给你。”
“秦世卿,你也配!”
秦世琛扶住秦世卿的双臂,一扭,两人齐齐摔倒在雨地中,衣衫瞬间湿透。
秦世琛骑坐在秦世卿身上,拳头挥落,“除了秦家家主这身皮,秦世卿,你还有什么本事?明明是冯家无理在先,你却是非不分、唯唯诺诺,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还有,明明西迟商路有利可图,你却瞻前顾后、固步自封,不肯冒险一试。你是什么性子,乔欢又是个什么性子?我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你!她要是真跟了你,我都替她憋屈!”
“秦世琛,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
秦世卿揪住秦世琛的衣领,曲腿,两人打了个滚,秦世琛反被他压在身下。
“你可还记得那两只翠鸟?”
十岁生辰那日,秦远道随手买了两只翠鸟当作生辰贺礼送给了秦世卿。
那两只翠鸟长得十分漂亮,叫声也格外清脆。秦世卿喜爱得很,日日亲自喂水喂食。
直到半月后,秦世卿归来不见廊下的鸟笼,从下人口中得知是秦世琛看上了翠鸟,秦远道心疼幼子,就做主把翠鸟给了他。
秦世卿什么也没说,回了屋内,与往日一样温习功课。
只有玉奴知道,那日,秦世卿在书房熬了一宿,书却不曾翻过一页。
又过了十日,秦世卿借检查功课之名去了秦世琛的问梅轩。
他寻遍了院子,都不见翠鸟踪影,一问才知,两只鸟三日前就饿死了,尸体被秦世琛喂了新养的狸猫。
夜幕深沉,天地间只闻雨声如瀑。
雨水顺着脸骨流淌,秦世卿的唇角被打得溢出了血丝,混着雨水,自下颌淅沥而落。
“在你眼里,恐怕乔欢与那两只翠鸟没什么不同。”
秦世琛眸光狠厉,“畜牲是畜牲,她是她,岂能混为一谈!”
说罢又要挣扎着把秦世卿按在地上打。除了五岁初见的那次,他们二人,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不顾身份脸面地扭打在一起。
“够了!”秦世卿压着声道,“清澜斋还有下人,若今夜之事传了出去,你要乔欢如何自处?”
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他们二人顶多被人笑话一句“色令智昏”。但乔欢,恐怕会被扣上“红颜祸水”、“水性杨花”亦或是“荡.妇.淫.妇”的骂名。
秦世琛喘着粗气,略想了想,从秦世卿身上翻下身来,比他并肩躺在雨地中。
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尽,门檐下,一盏灯笼熄灭了火光。
秦世琛一手搭在额上,闭眼道:“我不会放手的。”
“我也不会。”秦世卿道。
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