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迟眼珠一斜,看了秦世卿一眼,目光转瞬又落在乔欢的伤臂上,鼻里哼出一缕气,半个字也没说。
“兄台与欢娘子似乎关系很好。”秦世卿又道。上元节他落水,最后把他拖上岸的,是牟迟。
牟迟还是拒绝搭话。
秦世卿也不恼,继续道:“秦某瞧着,欢娘子与兄台十分熟稔,想来是视兄台为兄长。秦某心悦欢娘子已久,斗胆与她一般,称您一声牟兄。”
这下子牟迟可坐不住了,“秦家主慎言!话可不能乱说!”乔欢视他为兄长,那他岂不是和大王子殿下平起平坐了?恕他还没那个胆子敢与王室子弟称兄道弟。
秦世卿敛目道:“抱歉。”
从牟迟的反应来看,他的某种猜测,或许是对的。乔欢,身份不凡。
木床兀地吱呀叫了一声,两人同时看去,可能是床板太硬睡得不舒服,乔欢扭着身子两臂乱舞,似乎在抓什么东西。秦世卿先牟迟一步攥住乔欢的手腕,差一点伤口的药膏就蹭满了被窝。
“可是梦魇了?”秦世卿猜道。
牟迟比秦世卿平静许多,他先弯腰伸臂至乔欢颈下,把人揽到臂弯后,另只手把四四方方的高枕头扔到床的内侧,而后取过枕边留给乔欢换洗的衣物代替枕头垫在她的颅下。果然,这么一换,乔欢就老实了。
秦世卿懂了,乔欢不喜睡高枕。他看向正在为乔欢掖被子的男人,究竟要有多亲密,才能连枕头高矮这样私密的喜好都知晓。
*
乔欢睡醒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橘黄的光晕勾勒出蜿蜒山峦,天边晚霞如火炽烈。渐渐地渐渐地,这团燃烧在天际的火焰蔓延伸展,逐渐如水流般流淌、流逝,恍若血泊,暗黑的山体幻化为狼,她又想起昨夜亲手刺杀的两具狼尸。
再看双手,已经有人为她清洗过了,但那鲜血的红似乎已经深深渗入肌理,她总觉得,她的手,还残留着狼血的颜色。
穿好衣裳,乔欢打算去看看阿福。半路得知郑希正为阿福施针,看是否有再下地的可能。
身子重要,乔欢不便去打扰,屋子又过于闷沉,乔欢便打算在村里瞎溜达一会儿,散散心,没想到恰好撞上为她准备晚膳的牟迟。
山珍海味,自然没有。肉饼骨汤,也很奢侈。牟迟带着银子敲了好几家村民的门,才东拼西凑买了一小袋白米。村民见他给的钱多,实在替他亏得慌,就从自家菜地拔了几棵小白菜,一股脑儿地塞给他。水平有限,牟迟索性用所有的食材熬了一锅菜粥。
“委屈殿下先垫垫,待会儿属下去山里转转,看能不能猎些野味回来。”牟迟愧疚道。
乔欢从他手里接过热粥,在身旁与腰齐平的平坦巨石上坐下来,“不用麻烦,我就想吃点清淡的。”
烤肉之类的,近期她是吃不下了。
舀一口粥,吹散热气,放入口,浓稠的迷香夹杂着白菜的清香萦绕齿间,往往最普通的食材才能做出天下至鲜的美味。
一口气喝了小半碗,乔欢拍拍身侧的空位,示意牟迟来坐。
牟迟却不敢,他一个侍卫,岂能与公主殿下并肩而坐,但他站着乔欢想与他说话也不方便。想了想,牟迟在附近寻了块矮一些的石头,搬过来,当作石凳坐在乔欢身边。
便听乔欢道:“牟迟,待一切事毕,我们就回西迟好不好?我好想父王和王兄……”
牟迟道:“好。”
乔欢偏头看着牟迟,眸中隐有泪光闪烁。“我们去山上摘花,去戈壁骑马,去看日升月落,去看云海彩霞。你、我、父王还有王兄,还有宫里所有的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牟迟鼻头莫名一酸,他哑声道:“好。”
相伴多年,牟迟深知乔欢所言并非男女之间的山盟海誓,但若能以侍卫的身份陪她一世,他也知足了。哪怕日后会有驸马与她如影随形,他亦会默默祝福他的小公主平安顺遂、幸福一世。倘若她有了自己的骨肉,他亦会像对她那样,随侍在小殿下左右,忠诚不渝。
两人相视而笑,不曾看见不远处,秦世卿站在一树柳荫下,形色萧条。
他刚来不久,只听到乔欢说的最后半句话。
平生第一次,他尝到了嫉妒与后悔的滋味。
山间风凉,吹红了他的眼眶。他垂目盯着脚下细草看了许久,突然迈步,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