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没好气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我现在每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娘让人赶制的嫁衣上边,连米粒大的珍珠都往上缀,结果还非要留几颗鸟珠子空在那里让我绣。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翻过书了吗?我这只手啊,现在就像是被那根针给黏住了一样,甩都甩不掉。”
我的语气平静,可是指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我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抑制地开始怀疑起了当初的决定,原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是因果必然,是被紧握在手心里的最为稳妥的未来,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这未来总是有着各种各样不可控的意外。
可我偏偏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我害怕我会成为笼中鸟,害怕以后我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精明和算计,我有着很多很多的忐忑与不安,尤其是当我看到谢小五的生活并没有受到这门亲事太大的影响时,这样的不安一路攀爬至了顶峰: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外边人非说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些夫人们爱同我讲什么三从四德,她们说女人啊,就要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呵,真得好生没劲。”
谢小五察觉到了我情绪里的细微的波动,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到我一样。
他说没事儿,那些外人的嘴里本来就吐不出几句好话。他说不就是绣几颗眼珠子吗,等他去找个绣娘送至我府上,保准一天之内就能完工。
可这是几颗眼珠子的事儿吗?以后我又还该去绣几颗眼珠子呢?我低着头,心里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谢小五在我的质问声里先是一愣,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于是我的视线多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试探性地覆上了我的手背。
他说赵鸢,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从来不会去怀疑谢小五说的话,可是我也明白,所谓的成家并不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么简单。在那背后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同僚之间的迎来送往,一桩桩一件件里面都蕴含着大文章。那些贵妇人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假笑,以及她们话里的弯弯绕绕,就这么寥寥数笔,让我看见了我的以后,让我不寒而栗。
我想长姐了。也许她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然而我没有办法和谢小五说这些,因为我们两个人的生活环境是不一样的,在同一件事情上,别人对他的态度和对我从来都是两极分化的。他没有做得任何不好的地方,我也没有一点不喜欢他,我只是没来由地觉得恐惧,而这样的恐惧一直如影随形,哪怕是到了我出嫁的这天,我望着铜镜里浓妆艳抹的自己,感觉到无比的陌生。
阿琰进来时看见我这幅装扮也被吓得后撤了半步,他说:“赵鸢,你现在简直可以去那戏台子上唱戏了。”
我下意识地将视线越至他的身后,却没有看见陈茵茵和郭子通,难免感到有些失望。阿琰明白我心中所想,他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凑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道:“陈茵茵还在家里被禁足,至于郭子通,他是外男,不方便进到这里来。”
我垂下眼睑,轻轻地“哦”了一声。阿琰屏退了侍从,他站在我身侧,望着铜镜里的我的倒影,整个人的轮廓在这一刻变得很柔软。
他说:“赵鸢,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
这已经不是阿琰第一次说这个话了,我在他的说话声里抬头,与镜中的那个他四目相对。我看见他的嘴角上扬,眉眼似是在笑,却萦绕着化不开的哀伤:
“小的时候,你爬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上掏鸟蛋,我和谢小五就在树下抬头望着你。你当时站在树杈上双手叉腰,冲着我俩哈哈大笑。我还记得你还说站在树上往下看时人都变小了许多,你还说站在树上可以听清麻雀说话,于是我当时就想啊,等有朝一日我也一定要爬到这棵树上去看看,可谁能想到呢?就这么一棵树,我花了十来年都没有爬上去过。”
我有些诧异地望着阿琰。我甚至记不清他话里说得究竟是哪一天,实在是我有太多关于孩提时爬树掏鸟蛋然后挨揍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