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阿琰还好吗。
话音刚落,挂在大门两侧的长鞭炮被人点燃,铺天盖地的炸响声里,我再寻不到他们二人的声音。
尽管赵谢两家离得很近,不过一行人还是在绕着京城走了一圈后这才吹吹打打地进了谢家。当谢小五将我头上的盖头挑下时,他那一身大红喜服,与脸上难掩的欢喜,就这么径直撞进了我的眼里。
有个夫人曾告诉我,新婚之夜盖头被掀开的这一瞬间尤为重要。它既是婚事里必不可少的开场,也是后来漫长岁月里要被屡屡翻找出来仔细咀嚼的食粮。
她说女人的这一生啊,左不过就是为了这样几个瞬间而活着。
在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阿琰便回到了席间招待宾客。这次前来道贺之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在他们得知太子和太子妃此次都会出席之后,更是说什么都要来一趟。
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微姐姐了,当她在一众贵妇人的簇拥下出现在我眼前时,周身那股难以忽视的雍容华贵的气度,仿佛与我当年和阿娘入宫时见到的那个太子妃并无什么不同。岁月总是怜惜美人,当微姐姐朝我微笑时,恍惚间好像又让我回到了她还是谢三姑娘的时候。那会儿长姐还在家,她们总爱凑在一起,好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每当长姐在烈日底下舞刀弄枪时,微姐姐就会领着我们三个躲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语气轻柔地同我们讲述着那些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
而如今她说话的语调依旧温柔,笑起来时眉眼的弧度都与谢小五如出一辙:
“阿鸢,你果真最后还是要当我妹妹的。”
诸如此类的话微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好多次,比如在我流利地背出谢小五背不完的文章时,亦或是在她与长姐谈笑风生时,她总是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让我去她家给她当妹妹之类的话。长姐一开始还会故作认真的跟她争上几句,嘴里翻来覆去说的无非就是那句“你休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再后来微姐姐说这话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全都习以为常,于是每每当她又提起这句话时,长姐和谢小五都会面不改色地将话题从她这句话上平稳地滑过,不带丝毫的停顿。
这些在当时平淡而又略显乏味的日子,如今却也成了再珍贵不过的回忆。这句只有我们几人才明白的暗号,在这一刻模糊了她衣裳上的纹样,越过了横在我们二人之间的这十一年的空白,她一如七年前我第一次进宫时那样朝着我悄悄地眨眼,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微姐姐发间的那根蝴蝶簪子上。它于那金光熠熠的凤钗之中振翅,已不再是少女发间最为璀璨夺目的存在。
至于我长姐手上那根同她一模一样的簪子,我已许久没有再见到过了。
我原以为阿爹的死是我这辈子经历的第一次离别,实则在微姐姐嫁人的那一天,我便已毫不知情的同我的过去告了别。再后来以陈家姐姐为首的班上那些平日里对我颇为关照的姐姐们,也相继出嫁,她们有的还留在了京城,有的却是天各一方。
蝴蝶于半空之中划出了一道月牙状的弯弧,在微姐姐掉转过身子的那一刻,我突然读懂了从定亲以来便埋藏在我心底的那股不安和恐惧究竟源于何处——它将那些为数不多的朋友们陆续带离了我的生活。无论是眼前的微姐姐,还是陈家姐姐,亦或是现在的我自己。
新婚之夜那天,谢小五在四下无人时与我承诺,他说他绝不会将我拘束在后宅的这一四方天地里。在满屋摇曳的烛光下他的面貌变得格外柔和温润,他说阿鸢你放心,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