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阿娘泣不成声,她用帕子捂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帕子上便出现了一大块的水渍。后来阿琰又唤了文嫣上前,他同样牵起了她的手,对她语带歉意道:“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文嫣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意,她同样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抬手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努力牵扬起唇角露出清浅的笑意。
阿琰继续道:“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若是日后你想离开赵家,在我最常看的那本诗经里,藏着一封我早就写好的放妻书。”
文嫣顿时泪如雨下,她只摇着头,她说她哪儿也不去。
阿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再说什么。旋即他唤了令欢和静姝上前,他叮嘱她们一定要用功读书,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是女子就能够荒废学业。他说人死如灯灭,可才华会帮史书记录下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令欢和静姝两个小孩早就哭成了泪人,一向沉稳内敛的令欢,这会儿也跟着静姝扑在了阿琰的被褥上,她们哭喊着“舅舅”,当仆妇们上前试图将她们拉开时,两个人却说什么都不肯放手。她们的哭声翻腾着室内的悲伤,酸涩感自我的心头一阵阵地涌动至喉口,使得阿琰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他唤了我一声“二姐”。
记忆里阿琰称呼我为“二姐”的次数屈指可数,毕竟我们两之间的那点子时间差距短到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所以他习惯连名带姓的喊我“赵鸢”。
他喊了长姐和我一同上前,我站在身边,看着他的视线在我们二人之间游移,最后停在了长姐身上。他嘴唇翕动,好半晌才说道:
“谢谢你,长姐,谢谢你成全了我。”
他谢她在危难之际为家人的挺身而出,谢她给予了“赵琰”这个名字不一样的含义。他说他忘不了那些年,当他藏身于后宅里时,听到的从外边飞进来的对“赵琰”的赞誉。
“我曾有过一息短暂的错觉,好像我拥有过一段精彩纷呈的人生。”
长姐的心里仍希望着奇迹的降临,她说这有何难的,等你病好了之后,你想去那儿,长姐就带你去那儿。
闻言,阿琰只是在笑,他并没有回答长姐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苍白的脸色并没有削弱我们在面容上的相似,我们是双生子,我们心有灵犀,千言万语哽在了喉间,我看着他张了张嘴,随即身子前倾,呕出了大口的鲜血。
屋内登时乱做了一团,人丛后面的大夫挤上前将手指搭在了阿琰的腕间,他眉头始终紧锁着,旋即站起身,朝着长姐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阿琰就仿佛是失去了生机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他躺在床上抬起沉重的眼皮,只稍稍动了动手指,文嫣便心领神会地将我再度推到了他的床边。
我握着他的右手,看着眼前这张与我极为相似的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琰的声音变得十分的微弱,在刚刚那一段回光返照之后,他的身体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丁点儿气力。
我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了些。我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边断断续续的盘旋:
“对......对不起......我......你......小......时候......我......我不该......不......等......等你......一起......回......回家......”
——对不起,我小时候不该不等你一起回家。
在说完最后一个“家”字之后,他费力抬起左手,将手心覆在我的发顶上,却又很快地滑落下去,彻底没了呼吸。
我在一刻,心痛到无以复加。我听着身后那如浪潮般汹涌彭拜的哭声,感受到有人搀扶着我的胳膊,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悲伤将我彻底吞噬,让我一时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