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街区前后脚长大的情分,彼此知根知底,用不着这样客气。谁赚钱都不容易,曹路不忍让他破费,故意挑了家店面很小的私房菜,苍蝇馆子。
“对了小焱,你不是要请护工么。”秋焱给曹路斟酒,曹路曲起指节叩了几下桌面,推了一张微信名片,“这位赵阿姐相当不错,我妈去年骨折就是她照顾的。老太太可念她的好,经常请她到家里吃饭。”
市面上护工水平参差不齐,提供短期服务的更少,秋焱正为此头疼不已,“谢谢师兄,帮大忙了。”
“应该的,梁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路和他碰杯,吃了口菜聊起闲话,“我有一阵子没回老家,听我妈说,梁老师的前夫上礼拜来了?”
坏事长了飞毛腿,传得人尽皆知。秋焱提起叶向辉就膈应,僵硬地点了点头,“嗯,阿真上大学,他来送行。”
叶向辉为爱跳江那年曹路上高二,对这位名扬珠三角的“大情种”印象颇深,“他好像没在国内待几天,去医院看过梁老师么?”
“没有,没去过。”秋焱每天都在医院照顾姨妈,连叶向辉的影子都没见着,“不来最好,清净。”
曹路不了解叶向辉为人,单纯觉得这厮戏太多,有点装,“他当年追梁老师追到了学校里,专挑下晚自习人最多的站在操场上念情书。梁老师那会有对象,闹得影响很不好,害她差点丢工作。”
抛开匆匆收场的第一任丈夫不提,梁玉文这辈子被两个男人坑到差点丢工作。
一个是戏精附身的叶向辉,另一个是提刀闯进学校要儿子的秋海杰。
这俩货一个赛一个好皮相,一个赛一个不是东西。
自从那天收了叶向辉的支票,秋焱寝食难安。他没敢和姨妈提起半个字,而是隐晦地问了问两人当年离婚的真正原因。
“他太自私了。”梁玉文放下织了半截的贝雷帽,“头一天听说单位有个去新加坡进修的公派名额,第二天就跑去递申请,完全没和我商量过。”
“当时学校师资紧张,我怀着阿真还得带高三,很晚才能下班。”她继续说,“他请假在家复习英文考试,我就让他抽空给你做口晚饭吃。”
彼时秋焱上三年级,个子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姨父学习很辛苦,忙起来没日没夜顾不上吃饭,他只能跟着饥一顿饱一顿。
小毛孩用零花钱给自己买过几餐晚饭,被邻居罗姨说成没人喂的野孩子。他死要面子,放学回家饿到心慌,也再不肯下楼买东西吃。
姨父关着房门学得投入,他就踩着小板凳趴上灶台,学姨妈烧饭的模样点燃了煤气灶。
秋焱皮肤白净,右小臂上却有一块不和谐的烫伤疤痕。刚交往时汲清问他疼不疼,他摇摇头说早忘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哭着找姨父帮忙,姨父叼着烟仓促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大碍,冲冲冷水就好”,然后回屋锁上了房门。
“就为这块疤,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梁玉文冷冷地说,“离婚时他要把女儿带走,我告诉他除非我死了,否则想都别想。”
一句咒自己的气话她说完就忘,没想到前夫却一直记到了今天。
叶向辉或许疼爱女儿,但这份爱未免怨气太重,重到有些恶毒——像极了报复。
...
曹路不会喝酒,属于人菜瘾大的类型,两盅红荔米酒下肚就开始犯迷糊。
饭局不到七点便早早结束,秋焱把师兄全须全尾地送回去,顶着夕阳独自往家走。
他喝得更多些,意识清醒但头有点昏沉,行事不过大脑,踩了好几次水坑,弄湿了裤脚和运动鞋。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振动,护工赵明珠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询问他具体的服务需求。
他后天出差着急用人,没再耽误时间打字,直接给对方拨去了电话。
“曹医生发微信知会过了,我下周正好没有安排,马上就能到岗。”赵阿姐为人干脆,有话就说,“只不过短期工收费会比长期工贵一点,你看可以么?”
赵明珠挂靠在家政公司名下,持证上岗明码标价。秋焱看了看她发来的价目表,平均每天三百五,的确贵了点但还算能接受。
如果能把姨妈照顾妥当,多少钱都不是问题。秋焱又问了些护理细节,提了点条件,感觉对方非常可靠,于是约好明天一早就签合同。
挂断电话后,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顿时安稳了不少,就连踩水坑时的脚步都松快了许多。
最近一直劳碌,心情偶尔明媚,突然很想犒劳自己。
快到家时他拐进一间从小吃到大的糖水铺子,点了一碗从小吃到大的红豆双皮奶。
“靓仔,刚才没扫上。”吃完扫码结账,店主阿叔摘掉墙上挂的收款码,朝他递得更近了些,“你再试一次,还不行的话可以付现金。”
“怎么可能。”他又扫了一遍依旧没成功,微信跳出个弹窗,提示银行卡余额不足。
外籍在国内银行开户的手续复杂,因此秋焱名下只有一张一类储蓄卡,回国时的所有开销都从这里过。
这段日子花钱花得又急又多,他一向心细也难免顾此失彼,忘了定期检查余额。
万幸钱包里还有一张二十纸钞。他险些吃了霸王餐,悻悻地付款走人,刚跨出店门就赶紧打开网银查账。
“...”
账上余额不知何时锐减到了五块六毛八,连半碗双皮奶都不够买。